●丁旭光/文
舊上海的民國路口熛秩嗣衤仿斷閽奧房冢,有一家當時最大的賭場,掛羊頭賣狗肉,美其名曰為“綠寶餐廳”。賭場生意興隆,除了遮遮耳目在中午和晚上經營咖啡飲料酒菜之類的買賣外,其實還設鴉片館、賭館。賭館里的賭法有麻將、搖灘、比大小、牌九、廣東牌九等。賭館里的規(guī)矩是,進賭館前必須先買賭館里特制的籌碼。賭罷出場時以籌換錢,贏者需向賭館付出規(guī)定的抽頭費?;I碼面值分一元、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一千元五種。賭館開張之后,似乎還從未賣出過千元的籌碼。
在那個子夜過后的最黑暗的時辰里,幽暗的雪花開始降落在上海,使城市的景物皆為雪白。
上午八點許,一部七成新的黑雪鐵龍轎車停在“綠寶”的正門前。一位身姿綽約的妙齡女郎從車上走下。她頭戴絨線帽,身穿裘皮大衣,腳穿皮靴。正值上班的高峰之際,路旁行人的目光皆被這時髦女郎吸引。
“綠寶”的老板為李氏三兄弟。三兄弟原本都是江湖上人,皆善賭善騙?!熬G寶”開張至今,還從未翻過船。
“綠寶”賭館在上海幾乎是無人不曉,但從未聽說過女賭客進場,而摩登女郎在這積雪之晨走向賭館,更屬罕見。沒多久,這條奇聞便在上海到處傳開。
面對女郎伸出的食指,那賣籌的伙計一時不知所措。他只是想當然地問道:“十元?”
“不牎迸郎笑答。
“一百元煛
“不牎
伙計大吃一驚牸潭,他想當然地摸出一千元的籌碼,順口問道:“一千元煛
“對,一千元牎迸郎笑吟吟地一字一句地說。
賣籌伙計目瞪口呆。許久,他才取出一千元的籌碼,但只是捏在手中:“小姐,請先拿錢來?!?/p>
女郎莞爾一笑,隨手從包里取出一千元,朝臺上一甩。
這天,賭場上盡是外來的賭客上臺,“綠寶”的伙計們沒敢貿然而上,他們知道來者不善。
晚上,女郎凱旋而去。臺面上的賭資,被她席卷。
第二天一早,女郎又如期而至。由于李氏三兄弟外出未歸,伙計們只得硬著頭皮上陣。
晚上,臺面上的賭資又一次被女郎席卷。女賭客似一位魔術師,不管是玩牌九、來沙蟹,想玩什么花樣就玩什么花樣。一個伙計問女郎你單身一人出來玩牌不怕人搶
“怕啥,保鏢就在‘綠寶四周,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就會過來。再說,不用家伙,三五個男人我還對付得了?!?/p>
這一席話,更增加了女郎的神秘色彩。
就在女郎還沒有收盤出行的當口,外出兩天的李氏三兄弟回到了“綠寶”。
李氏三兄弟得知詳情后,立馬指使伙計出門打探?;镉嫽貋韰R報,雪地里只有一輛雪鐵龍轎車。
雪鐵龍的司機,被請到客廳,司機趙剛坦言相告,自己系女郎用重金,從路上喚來,用一天車結一天賬。趙剛提供的惟一線索,是幾次迎送女郎皆是到愚園路三百弄口。
當晚,李氏三兄弟驅車前往愚園路三百弄口,發(fā)覺這條弄堂與那位神秘女郎一樣,充滿神秘感。
這條很深很長的弄堂盡頭,是兩扇沉沉的大鐵門。主人是聲名赫赫的商會副會長。
第三天一早,女郎又頂著紛飛的雪花,款款走進“綠寶”。
這天,身懷高超賭技的李氏三兄弟,走上賭臺與女郎一試高低。
又是牌九,又是沙蟹。
李氏三兄弟輪番上陣,結果還是一敗涂地。
黃昏時分,雪已停止。
女郎在綠寶餐廳待最后一抹黃昏的余光在雪地上抹去時,才對酒足飯飽的趙剛說我們走吧。
雪鐵龍在雪地上潛行,一輛奔馳尾隨于后,直跟到愚園路三百弄口。
女郎下車后,李氏三兄弟急忙下車追去。令人大為驚訝的是,弄內已不見女郎的蹤影。
李老大與李老二發(fā)現(xiàn):有一行腳印直行后拐了個小彎,面對那高高的圍墻消失在雪地上。朝上望去,但見圍墻內有一棵大樹的分杈,越墻而出,直指天穹。
顏面丟盡的李氏三兄弟回“綠寶”后還沒坐定,伙計已報上賬來:三天里共讓女郎凈賺三萬元。
當天晚上,三兄弟決定明天要去李仁福家看看,而且,一早就去
這兩天,方一禪面對義女方清貞時,就會產生一種內疚感。一幕鬧劇,經他的導演后,正朝著預定的方向發(fā)展。與此同時,方一禪的內疚感也愈來愈深。
方一禪出身于一個中醫(yī)世家。方家世代治病救人,口碑極佳。傳至方一禪時,其父深感中醫(yī)的缺陷,遂讓方一禪在中醫(yī)的基礎上再學西醫(yī)。
除了中醫(yī),方一禪還學得拳術和輕功的家傳。
學成西醫(yī)的方一禪,也接受了西方的新思想。他因不滿父母的指腹為婚,遂在一個秋風颯颯的清晨,踏著滿地的碎葉,一路風塵,從陜西來到十里洋場的上海。
第二年春天,一塊白底黑字的“一禪診所”的牌子,不顯山不顯水地掛在了愚園路三百弄李仁福寓所的斜對面。
李仁福患了感冒,家傭李小財前往“一禪診所”,配了一些感冒用藥。
回李府后,還沒待李仁??绯龇块T,李小財已在擠眉弄眼:“那護士,又漂亮又豐滿……”
如饞貓聞到魚腥味一般,李仁福立現(xiàn)垂涎欲滴的怪模怪樣。
這樣,李仁福在一個月中感冒數次,有一次,還發(fā)了高燒。
“一禪診所”的護士周清貞被請去李家,為李仁福打了退熱針。
李家大廳里的字畫,與整座房子里的書卷氣,使周清貞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他慈眉善目,知書達禮。
巧上加巧的是,方一禪一次要去碼頭接久未謀面的老鄉(xiāng),然后,尋一家北方飯館為老鄉(xiāng)洗塵。
臨行前,方一禪對他的未婚妻周清貞說:“你休息一會兒,早點睡?!?/p>
方一禪絕對沒想到,他這一走,便是和周清貞的訣別。
冒著酷暑走進李家客廳的周清貞,幾乎是一口氣喝下了男傭李小財端上來的大麥涼茶。
當周清貞半清半醒時,她已被兩個男人抬上了床。
一件最可怕卑鄙的惡行在李仁福老謀深算下終于發(fā)生了。
周清貞回診所后,淚水,一直流個不停。
流干了淚水的周清貞在一張紙上涂了半天,終于懸梁自盡。
第三天,“一禪診所”的牌子,便在愚園路上消失了。
第二年的春天,李仁福的太太已身懷六甲了,在“一禪診所”的原址,掛起了一塊“母子保健所”的牌子。
起先,對“母子保健所”存有戒心的李仁福,隨著保健所遠近聞名的口碑四傳,戒心漸漸隱去。
每次,當李太太走出診所時,診所里白發(fā)
蒼蒼的賬房先生,便會望著李太太的背影,
在心里長吁短嘆。
懷了雙胞胎的李太太早產了。
雙胞胎姐妹生下后第五天,李太太
被告知其中一個已“夭折”。
沒過幾天,診所的賬房先生——
隱姓埋名的方一禪與李太太“早夭”
的女兒一起,神秘地失蹤了。
李太太“早夭”的女兒后來
成了方一禪的女兒方清貞。方
清貞在父親的悉心培養(yǎng)下,
不但練就了飛檐走壁的輕
功,而且,學會了賭場里
的高超賭技。
方一禪一直在等
待著,等待著最后的
出擊時機。
就在李仁福
的女兒李曉曉
不幸病逝的當
天,時機,終于讓方一
禪等到了。他要為周清貞報仇
在方一禪的精心導演下,在李
曉曉病逝的第二天,方清貞攜巨款去“綠
寶”豪賭三日。三次得手后,又三次飛身進入李仁
福大院后的李曉曉的靈堂。
次日清晨,“綠寶餐廳”的李氏三兄弟走進了愚園路三百弄。
李仁福在客廳里接待了李氏三兄弟。
李仁福是工商界的要人,李老大不敢輕易開口。李老三平素趕新潮,喜歡擺弄相機,他早就將女郎在“綠寶餐廳”里的賭姿收進相機。
年輕氣盛的李老三,毫無顧忌地取出女郎的玉照:“李先生,請問,這位小姐你認識嗎煛
李仁福的神情,讓李氏三兄弟大吃一驚犂釗矢C媛侗色,以凄涼的聲音緩緩吐出:“正是小女,這照片……”
“這三天里……”
李氏三兄弟以為李仁福聽到名門閨女游綠寶的奇聞,一定會為之震驚。豈料李仁福那雙鷹眼目中無人地橫掃之后,冷笑道:“真是天方夜譚。奉告三位本家,小女去世已一周,還在后院的靈堂里,難道是死而復生煛
此刻,震驚的是李氏三兄弟。愕然片刻后,隱忍不
語的李老大終于開口:“李先生,我們打擾了牎
繼而,李老大雙拳一抱:“李先生,我
們現(xiàn)在既然來了,理應去靈堂吊唁?!?/p>
李仁福手一揮,說了
個請字。
當下,
三人隨李仁
福穿過李家
后花園直奔靈
堂。
靈堂遠離
住房,設在李家花
園后緊靠圍墻邊
的一間大房子里。
靈堂的周圍幾乎
已為野地,枯草叢生,
陰氣森森。有幾棵大樹的
樹枝,伸到圍墻之上。
棺材周圍盡是錢,李仁
福臉色陡變
李氏三兄弟上去一數,正
好是“綠寶”這三天輸的錢。
李氏三兄弟此時語帶機鋒了:
“李先生,想不到令愛真是死而復
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煛
老成持重的李仁福此刻也茫茫然。他
和顏悅色地對李氏三兄弟說道:“這里面一定有文章犌,你們先拿去。但是,請三位本家先不要聲張。拜托了牎
李氏三兄弟這幾天在伙計與賭客面前顏面丟盡,回去后便大造輿論,以圖挽回面子。
“李仁福的大小姐是賭場好手?!?/p>
這條新聞本身就帶有傳奇色彩。再加上“死去一周后竟然出現(xiàn)在綠寶的賭臺上”這條奇上加奇的富有刺激性的新聞,一時間,傳遍了整個上海,敏感的新聞界預感到大有文章,便相繼派記者前往采訪。其中,三家小報捷足先登,以重金從李老三處購來照片,然后配上報道:
A報:“綠寶艷聞”
《工商界要人李仁福先生的大小姐系賭臺好手》
B報:“現(xiàn)代聊齋”
《女繼父業(yè)生財有道留幾萬“遺產”給家人》
C報:“死而復活”
《現(xiàn)代東方夜譚傳奇小說中的新主角》
為此,三家報紙的銷售量猛增,發(fā)了一筆橫財。而李仁福不僅丟了顏面,伴之而來的是在生意場上的江河日下。
那日黃昏,心情煩躁的李仁福倒背雙手,溜達至愚園路上。望著對街“母子保健所”的黑字白底的牌子,似有頓悟。
“母子保健所”的牌子似乎已轉換為“一禪診所”四個大字。
李仁福抬起頭來,再一次凝視對街的那一塊牌子。這時,有幾片秋葉,飄落在他的腳下。
選自《上海故事》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