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米
那時,崢高我們兩級,財經(jīng)系的。因為和室友怡是老鄉(xiāng),又是她哥哥的中學同學,便常來我們寢室坐坐?;驇р鋈蕵穵蕵罚员M師兄之責。
初次見崢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后來才發(fā)覺他頗似當時在中國樂壇人氣正旺、將那只神奇美妙的“愛情鳥”送到千家萬戶的大男孩林依倫——同樣健康富有陽光氣息。記得經(jīng)怡介紹崢第一次稱呼我時不像其他男生那樣叫我全名,而是極自然地叫我“米米”,除了讓我感到他的自然、隨意,還多了幾分和藹、親切。
崢甚為健談,且言語幽默,思維敏捷,小至校園軼事,大到巴以沖突,隨時都能從其口中自由流淌出來,與他學生宣傳部長的身份極其相符。崢來做客的時候,我們那個不足15平方米的“女兒國似乎多了一些生機。連平日沉默安靜的蕓也時時會掩嘴偷笑。不知從何時起;我卻開始有些看不慣他的神采飛揚了,逐漸熟悉之后更是樂于時不時地尋找話題與他“抬杠”。他說網(wǎng)絡文學可能會在出版界掀起一股熱浪,我說網(wǎng)絡文學活潑有余,深刻不足,他說某地“減負”已初見成效,我說那是治標不治本,簡直就是杯水車薪。每當他的高談闊論被我“圍追堵截”后,他便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連呼“詭辯”、“冤枉”,那一刻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仿佛是真正獲勝后的愉悅。
怡是個清秀、嬌氣的女孩,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造就了她柔弱的性格??稍趰樏媲?,她卻一改以往的文靜,像個被寵壞的孩子,有些霸道和蠻不講理。比如,動輒就是命令的語句:“我不管,你要幫我把這些筆記整理一下,下周考試要用。一我肚子餓了,想吃肯德基,你幫我去買?!泵康竭@時,崢總是嘆口氣搖搖頭,做無可奈何狀。有一次他開玩笑地說:“真不該答應你哥哥來照顧你,這樣下去我堂堂男子漢的尊嚴一點兒都沒有了?!比缓笥峙ゎ^問我:“米米,你說是吧?”寢室里還有幾個同學,我不知道他怎么單單這樣問我。本來我有些反感怡的“矯情”,但被崢這樣一問,便條件反射似的嘲諷了一句:“這才叫一物降一物,誰讓你那么自信,那么輕狂。要知道,再兇猛的野獸碰上得法的馴養(yǎng)員也會被馴服的?!睂嬍依锏目諝庖幌伦幽塘耍瑒e說崢,就是連怡的臉上也寫滿了驚詫。大家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崢先開口了。他和善地說:“米米,我看你對別人都很友好,在我面前怎么常常像小刺猬似的?是不是因為我的到來擾亂了你的生活秩序,讓你不高興了?如果是這樣,我很抱歉……我還以為我們會成為好朋友呢?”見到崢—臉的落寞,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難道我對崢的態(tài)度一直都這樣惡劣嗎?難怪熟悉的人都說我們是“小冤孽”,連他的死黨在偶爾領略我對他的不恭后也大笑他“棋逢對手”。但說實在的,我從未討厭過崢,暗地里還有些欽佩他的才識。有時在學校的文藝晚會、辯論賽中見到他的意氣風發(fā)、言辭激昂,我甚至為他感到驕傲與自豪。難道是我的心早已被他牽引卻又偏偏產(chǎn)生了“反作用力”嗎?我有些迷茫。
新年就要到了。校園里風靡起“愛心襪子”,喻義穿上它會行得更踏實、更堅定。我們寢室的姐妹也隨波逐流,紛紛買來毛線織襪子,想給家人或朋友獻上一份愛心。連平日煮面條放多少鹽都不知道的怡也像模像樣地拿起了棒針,有板有眼地跟蕓學起織毛線活來,說是要送給爸爸,引得大家直笑,夸她是“乖乖女”。我眼前突然閃過崢的影子。自從上次惡語相譏的事件發(fā)生后,崢來我們寢室串門的次數(shù)就不那么頻繁了,偶爾來一趟也是行色匆匆。據(jù)說他正忙于各類的等級考試,我則感到了一種莫名的失落。
我決定給崢織雙羊毛襪,至于是表示歉意還是表示敬意隨他怎么想都行。自小時候鬧著玩跟鄰居家姐姐學織過一根發(fā)帶,此后從未想過還要學編織,我覺得費時又費力。但當我買來黑色的毛線,用心去理解什么叫上針、下針時,竟感到了一絲甜蜜與快慰。我幻想著有一天將襪子放在崢手中時他驚喜的表情,他不足希望我們能成為好朋友嗎?
那雙襪子我織得好辛苦,連剛學電腦時我的手指也沒像現(xiàn)在這么不聽使喚過,右手的食指因為常要頂針也被戳破了皮。到圣誕節(jié)時,還剩一只腳尖沒織好,晚就晚點吧,看來當做新年禮物當應是沒有問題的。
圣誕前夜,大家約好去校外的“碧云天”吃火鍋。在那里,我意外地見到了崢。他依舊親切地稱我“米米”,并拉開身邊的凳子招呼我過去坐。
當我滿懷欣喜地走向崢時,無意間看到了他腳上的襪子——那是一雙很讓人眼熟的黑色羊毛襪,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熒熒的光。我的心頓時有些冰凍,發(fā)現(xiàn)崢隨著我的目光也往下瞅,我便故作輕松的問道:“你的襪子很漂亮,也是手織的?”話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芭叮@是怡送的,說是圣誕禮物。這個傻丫頭,聽說為織這雙襪子把手還刺破了?!睄樳呎f邊抬腳端詳:“這襪子雖然不太合腳,但穿著還是挺暖和的。”聽著這輕描淡寫的話語,我卻從崢眼里看到了盈盈的笑意。霎時間,我終于明白了怡窗簾內(nèi)每晚亮至深夜的燈光,體會到怡曾多次問我織襪子用什么顏色好的真正含義,還有她每天拿著直尺在未織好的襪子上左比右量的那份細致。
再美好的東西如果重復了,也會失去其原有的珍貴。在那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靜臥在我枕邊那雙未完工的黑襪子無聲的哭泣,因為它知道自己終將與陽光無緣。
“碧云天”大廳里懸置的電視屏幕上,林依倫又在手舞足蹈,又在不厭其煩地向全世界宣告:“……我愛的人已經(jīng)飛走了,愛我的人他還沒有來到……”(邵海軍摘自《遼寧青年》2001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