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力
走出醫(yī)院,我的鼻子發(fā)酸,眼睛澀澀的,想哭。街上還是那么多人,這么多人里卻沒有誰想和我說話。我裝做沙子吹進眼睛里,低下頭輕輕用手揉,淚水開始從我的指縫中一點一點滲出。
病情依然沒有好轉(zhuǎn)。吃了10個月的中藥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這意味著我想當母親的愿望不得不推遲。呂大夫讓我再給他兩個月時間,我愿意,卻不知道我的神經(jīng)還能否承受。
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同事張?zhí)m眼睛紅紅的闖進來,劈頭就問我,難道有兒子也是錯?張?zhí)m是我的大學同學,前年老公因車禍不幸去世,談了幾個男朋友皆因她帶個兒子而告吹。我聽著她訴苦,冷不丁冒了一句:“要不然把兒子給我,你去筑你的愛巢?!睆?zhí)m破涕為笑:“別發(fā)神經(jīng)了?!?/p>
我想我是有點神經(jīng)了。那天,我和冬兒看歐錦賽,看著看著我就走了神,幻想著我們將來生個雙胞胎,一個踢前鋒,一個當中衛(wèi),他們是比羅納爾多和貝克漢姆更優(yōu)秀的世界足球
明星,是他倆帶領中國隊沖出亞洲奪得世界杯冠軍……我把美夢告訴冬兒,他捏了捏我的手,愛憐地說別急,孩子會有的。你要是心里太難受,咱找個心理醫(yī)生看看?
我知道,心理醫(yī)生幫不了我。我的病是生理上的,嚴重的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就是常人所說的不孕癥的一種。病可以治,但是很慢,一年半載,或許更長的時間,很難說。冬兒嘴上說不急,我知道他是在寬慰我,他已經(jīng)36歲了,同齡人的孩子小學都快畢業(yè)了。
我和冬兒結婚很晚。那時候我倆商量一結婚就要孩子,甚至給未來的寶寶已經(jīng)起好了小名,叫“抱抱”。這個名字里除了父母的疼愛,還讓任何一個叫他名字的人首先嵌入了一份親近:哎,抱抱,讓叔叔抱抱!孩子可能會分不清哪個是叫他的名字,哪個是真的要擁抱他,但又有什么關系呢?我愿意從小就給他一個美麗的錯覺,讓他感受到周圍的人都和爸爸媽媽一樣,疼他,愛他,親近他……
好多次,我半真半假對冬兒說,如果我的病治不好,我們就離婚。每每這時,冬兒就佯裝焦急地說,那可不行!離婚了,將來誰送我去火葬廠?聽聞此言,我真的好感動,心里暖融融的:這一輩子沒有白等,等了三十幾年,總算等來我的知己和最愛??赊D(zhuǎn)念一想,又悲從中來:我這不爭氣的病體,如何負擔冬兒的一片摯愛!
心里越急,我就越是拼命求醫(yī)問藥。由于吃的中藥相當成分是補藥,不知不覺體重足足增加了二十幾斤,連我自己都感到吃驚和害怕,以前的漂亮衣服一件都套不進去,只能穿灰色或黑色的職業(yè)裝。為防哪天~不留神播下愛的種子,我拒絕一切化學護膚品,寒冷的冬天也只是擦點嬰兒潤膚露了事,結果皮膚也越來越差了。
每當看到鏡子里臃腫變形、皮膚粗糙的自己,我就狠狠地說:抱抱,我一定要找你報仇。冬兒便在旁邊嘲笑我怎么個報仇法,我指天發(fā)誓一定要怎么怎么,想了半天,終于想出來將來讓抱抱出國留學。讓他吃我最不喜歡吃的西餐,好好懲罰懲罰他。
許多人勸我別把孩子看得太重,更有閨中密友直截了當?shù)亓R我,年紀輕輕的,為了生孩子把自己搞成黃臉婆,小心冬兒哪天把你甩了。
我笑。朋友的好意我能理解,但她們不明白,對一個最愛的人的愧疚,是心靈最大的折磨。
每每看到星光燦爛的夜空,我就會在心里發(fā)問:抱抱,哪顆星星是你?你在哪兒?知道嗎?爸爸媽媽想你想得好苦……
責任編輯:葉亦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