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彩俠 阿 勇
推開馬陽美家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溫馨的場景:一家五口坐在電視機前,兒子馬鋼一邊看,一邊比比劃劃,用手語告訴其他人播音員都講了些什么。調皮的馬鋼有時故意出錯,媽媽會拍過來一個撫摸似的巴掌。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一天到晚都是靜悄悄的,一個會意的眼波,一個親密的動作,都是一句美麗的話語。
這個家特殊在:媽媽馬陽美、爸爸王宗旺、"哥哥"汪自權和"妹妹"王艷都是聾啞人。
相識相愛走天涯
馬陽美11歲時,因一場重病失去聽力。當教師的父母窮盡家財,背著她走遍全國著名的大醫(yī)院,也沒能讓她重新聽見一絲聲音。失去聽力之后,很快也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馬陽美進了蕪湖市聾啞學校。
1969年,當那場席卷全國的下放潮流卷來時,馬陽美并沒能因"禍"得福,她和一群老三屆被下放到了長豐縣一偏僻的農村,在廣闊天地里摸爬滾打,一鍛煉就是7年。7年之后,朋友們一個個被招工回城。馬陽美左等右盼,始終沒有哪個廠向她伸來溫暖的手。拍拍身上的塵土,坐進父親的書房,馬陽美決定這一生就在書房里過了。
日益年邁的母親看著26歲的女兒每天借書解愁,難過得直掉眼淚。一天她拉著馬陽美的手,像對馬陽美也像自言自語似的說:"女兒呀,你眼看就奔30歲的人了,該尋個人家了,媽恨自己不能陪你一輩子,找個肢殘的人吧,媽怕你一輩子吃苦受累,找個健康人吧,人家欺負咱聾啞,打你罵你,你是受了委屈也有口說不出呀。"馬陽美默默擦去媽媽臉上的淚花,拿起一張紙一支筆,快速而堅決地寫道:"媽,你放心,女兒的事,女兒自己會解決,我一定能嫁出去的。"
沒想幾個月之后,馬陽美還真的說到做到了。
那天,馬陽美被一個朋友拉著去市里看畫展。不知是朋友有心插柳還是天遂人愿,畫展上,馬陽美碰見了和自己一樣聾啞的王宗旺,而且兩人還是校友。一番比比劃劃的手語之后,兩人都有一見如故的感覺。王宗旺人長得不高,精瘦,一雙不大的眼睛透射著真誠。王宗旺用手語說:"我3歲失聰,自幼就流浪在外,在鄉(xiāng)下放過羊,在工廠燒過鍋爐,在碼頭當過搬運工,在服裝廠當過裁縫。"
馬陽美瞪著一雙大眼睛著急的問:"你現(xiàn)在干什么呢?"
王宗旺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說:"我現(xiàn)在四處游蕩,風雨為餐,天當被子,地當鋪,闖天下。"
馬陽美失聰前也有一個夢想:走遍祖國南北,游歷山川大河?,F(xiàn)在王宗旺來了,她這個夢又醒了。馬陽美不顧第一次見面的羞澀,面帶紅暈,又急急的用手語說:"你帶上我去闖闖天下行嗎?"
王宗旺說:"這很苦,饑一頓飽一頓,你怕嗎?"
馬陽美激動而堅決地說:"不怕。"
王宗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窩又指了指馬陽美的心窩,把兩只手握成心狀的拳頭,輕輕一碰。這個細小的動作把兩個人都鬧了個大紅臉。
本以為今生難在人潮人海中覓到一個懂自己愛自己的馬陽美,覺得幸福開始叩她的心門了。兩人見面的周期一次比一次短。兩人都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們竟有那么多相同的喜好:都愛看書,喜賞畫,信佛。甚至喜歡喝同一牌子的茶。
幾個月之后 ,馬陽美和王宗旺攜手踏上了婚姻的紅地毯。雖然他倆聽不到門外悠揚的婚禮進行曲和一掛掛喜慶的鞭炮聲,可是親朋好友一臉臉祝福的笑容,他們卻看得懂。
婚禮一結束,小兩口真的就把門一鎖,背起行李和字畫,踏上了茫茫天涯路。
盤纏少,他們不輕易住店,一路的農舍或車站碼頭,常常是他們的寄身之處。寒風中,兩人凍得不能入睡,馬陽美用手語為王宗旺唱《天仙配》"窖雖破能蔽風雨,夫妻恩愛苦也甜。"
就這樣,他們用一年的時間輾轉了大半個中國,把腳印留在了一個又一個城市。
相愛相親伴書畫
1979年末,馬陽美在馬鞍山鋼鐵醫(yī)院里生下了兒子馬鋼。那天,馬陽美正由南京返回合肥,沒想到獨生子性急,她只好挺著大肚子走進了馬鋼醫(yī)院,所以兒子就叫馬鋼。在馬陽美的心中,她希望兒子不要讓她"恨鐵不成鋼。"
兒子生下來之后,夫婦倆可犯難了,兩個聾啞人連兒子的哭喊都聽不見,怎么教兒子說話呢?女兒女婿為難,馬陽美年邁的父母看出來了,善良的老太太興高采烈地抱起外孫說:"媽給你們養(yǎng),教他說話,長大了再給你們送去吧。"
有了兒子之后,夫妻倆覺得不能再四處游蕩了,兩個人一起去跟省書畫界的老師學裱畫。幾本書加上老師的指點,夫妻倆技藝日益見長,幾年之后,便已名聲在外。夫婦倆一合計,就開了間裱畫店,叫"空靈裝池"。
兩人的裱畫技藝高超,很快就贏到了一大批客戶。
耳根清凈,心頭也就少了許多私心雜念,再加上天天與字畫打交道,夫妻倆對佛教更有了親近感。王宗旺拜北京廣濟寺方明哲為師,被賜了法名凈星,號化塵。馬陽美由合肥市明教寺方丈賜法名法智,號空靈。當生意清淡之時,兩人就打起一個背包,帶上幾卷書畫,踏青山,涉綠水,到山間找他們的佛界朋友談經論道去了。有時在一個寺廟里,兩個人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
兩人稱寺里的和尚為"山里的朋友"。山里的朋友也常常捎書信來,邀去作客。
去北京游玩的那年,馬陽美結識了三聯(lián)書店的資深老編輯秦人路,古稀老人和馬陽美一見如故,當即認為義女。老人時常寄書寄畫過來,馬陽美也每過十天半月就寫封信給老人。
相親相濟是一家
馬陽美和王宗旺都有一顆向善的心,經常幫助和他們同樣遭受不幸的人。
1993年,馬陽美每天出去買菜時,都會在同一個路口見到一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聾啞少女,伸手向路人要吃的,有時餓急了就頭塞垃圾桶里亂翻。馬陽美看著看著,心里就一陣陣地發(fā)酸,她覺得自己該為這個小女孩做點什么。一連幾天,在馬陽美的夢里,這個小女孩老喊她媽媽、媽媽。王宗旺也想收留這個無家可歸的小流浪女,可是家里實在太窮,自己還有一個正在上中專的兒子,一年還要花幾千元呢。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吃飯,多一個人穿衣。夫妻倆有些猶豫。
猶豫了五天之后,夫婦倆還是走上大街,把街頭流浪女領回了家。
通過交流得知,少女叫張翠華,安徽蕪湖人,由于聾啞,遭家中人嫌棄,一賭氣,她就一個人流浪到了合肥??墒钱斔牖丶視r,卻怎么也回不了家了,因為身上已經沒有一分錢,她也不知道該找誰問路,該怎么回家。馬陽美幫她洗凈臉,換上一身干凈衣服,一個漂漂亮亮的少女出現(xiàn)在馬陽美面前。王宗旺夫妻倆帶著張翠華,把她送到了家??墒菑埣胰藢κФ鴱偷玫呐畠翰]有馬陽美想象中的熱情。王宗旺夫妻倆和張家人商量說:"我們把張翠華還帶回合肥,我們認她做干女兒,管她吃住,教她學裱畫技術,學成了給你們送回來。"有這樣的好事,張翠華的父母當即答應。
就這樣,王宗旺夫婦又把張翠華領回了合肥自己的家中。從此,王宗旺負責手把手教張翠華裱畫,馬陽美則注意修復女孩長期失去家庭溫暖所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痛。
1996年,學成出師的張翠華回到老家蕪湖開了一家裱畫店,一個街頭棄兒,從此走上了自力更生的道路。張翠華剛走的日子,馬陽美夜夜失眠,她習慣性的走進張翠華睡覺的小房間,想替她掖一掖被角,走進來才猛地想起,人已經走了。
送走了張翠華,馬陽美又接來了同是聾啞人的王艷。王艷是王宗旺的遠房侄女,有點輕度弱智。王艷的到來,填補了馬陽美心中的空白。從此,無論她到哪兒她都帶著王艷。到街上買東西,常有人把她們喊成母女。王艷沒上過學,馬陽美就做了一個小黑板,一天教王艷十到二十個漢字。幾年來,這個本來一字不識的小姑娘,已經能看懂報紙雜志了。
2000年3月,王宗旺和馬陽美又意外地收了一個徒弟。
那天王宗旺在晚報上看到這樣一條消息:合肥市肥西縣嚴店鄉(xiāng)新周村,一個叫汪自權的聾啞青年,被貴州來的兩個人販子,騙去一萬元錢。
看完這個消息之后,馬陽美和王宗旺坐不住了。一邊為騙子的可惡行為而氣憤,一邊為小汪的不幸而嘆息。第二天早晨,夫婦倆起了個大早,坐上開往新周鄉(xiāng)的班車,按著報上的地址,在村人的指點下,找到了汪自權的家。遭受不幸的汪自權正在家里唉聲嘆氣,生悶氣尋死尋活。
王宗旺用筆和汪家人交談,他說:"如果你們家人和他同意的話,我可以把他帶走,免費教他學裱畫。"
在家人的陪同下,汪自權來到了王宗旺的家。這一老一少,很是投緣,當日,小汪就決定不走了,留下來跟王宗旺學裱畫。
事隔半年,家中又多了一個吃住免費的"哥哥",作為親生兒子的馬鋼有點不適應,雖然他有點怪爸爸媽媽多事,可是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他只有按爸爸媽媽教的那樣去做:讓王艷和汪自權,這兩個本來陌生的"妹妹"和"哥哥"感到來自他的兄弟般的溫暖。時間一長,馬鋼和他倆還真的搭上了,沒事時,還喜歡在一起開開玩笑,打打鬧鬧。
連收三個徒弟之后,王宗旺和馬陽美便有一個想法:辦一個裱畫培訓班,把自己的裱畫技術免費教授給有動手能力的殘疾人青年。兩人為了這個愿望跑遍了合肥市、區(qū)各級政府和殘聯(lián),跑了許多的路,找了許多的人,可還是沒完成心愿。他們沒有一個可以辦班的房子,因為是免費傳授技術,他們沒有收入來源,付不起房租。他們找了一些有能力辦學的單位,可人家一聽是非營利性的,立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目前,王宗旺、馬陽美夫婦仍在為這個夢想而奔忙。
2000年10月,夫婦倆又到北京學了裱畫新技術。他們仍想在適當?shù)臅r候,把這項技藝傳給許多和他們一樣的聾啞兄弟姐妹。
筆者問馬陽美:"你們?yōu)槭裁床皇战】等四?如果他們交學費的話。"馬陽美在紙上寫道:"我們辦班不是為了掙錢,是為了教會聾啞朋友一樣自力更生的本領。健康人有許多謀生的辦法,所以不收。"筆者又說:"光一個合肥市就有成百成千的聾啞人,你們能幫幾個呢。"馬陽美說:"能幫一個就幫一個,看見受難的人不幫,不仁義。"
還能說什么呢,筆者只好祝他們實現(xiàn)這個夢的時間不會太遠。
自從房屋拆遷后,遠離鬧市,他們的生意冷清了許多。為了補貼家用,夫婦倆每個周末都背一捆字畫去花沖公園賣。雖明碼標價,卻隨客付錢,所以雖苦,卻掙不了幾個錢。
告別這對生活并不富有、卻無比幸福的聾啞夫婦,我想起了深圳義工聯(lián)常說的一句話: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責編 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