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逸

沒有什么比母愛更深沉，更長久，母親無私的愛一次次讓我感動。然而，在我已經(jīng)步入中年的一個清晨，母親一席振聾發(fā)聵的忠告，又讓我體會到?jīng)]有什么比母愛更清醒。

三月的一個早上，窗外細(xì)雨如絲。嗜睡的我還在迷迷糊糊地睡著?！芭榕椤币魂嚽瞄T聲把我驚醒?！罢l啊？”我嘟囔一聲翻身想接著睡?！耙輧?，逸兒！”不好，是媽來了。聽著母親叫我乳名，我心里突然緊張起來，一骨碌爬起來開門。母親住在鄉(xiāng)下，這么一大早來，莫非家中出了什么事？

看母親進(jìn)得門來，我都有些呆了。母親濕漉漉的臉十分蒼白，褲管和鞋子沾了許多黃色的油菜花，細(xì)雨打濕了她的外衣。母親去年剛剛因結(jié)腸癌動過手術(shù)，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我趕緊問：“媽，怎么啦，這么早趕來？怎么來的？”母親一笑：“走來的唄，我和你爸心里有事，睡不著，四點鐘就起床了。”

天哪，二十多里地，孱弱的母親就這么冒雨走來了?！笆裁匆o事兒？”我問?！澳阆壬洗?，別凍著，我有話跟你說?！蹦赣H關(guān)切中帶著嚴(yán)肅。雖是春季，清明節(jié)前還是挺冷的。母親一提醒，我趿拉著鞋，哆哆嗦嗦地上了床。妻和孩子也驚醒了，一臉的驚訝。

“今天你們都在家，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們倆。”母親隨手挪過一張方凳在床邊坐下：“你們買房花了多少錢？”妻笑著說：“十萬多一點，媽您別擔(dān)心，我們還會像從前一樣孝敬您二老，不會在經(jīng)濟(jì)上克扣的。”妻以為母親擔(dān)心我們花了一大筆錢買房會影響對他們的照顧?！安皇沁@個意思，我雖有病，家里的地你爸還能種，不過你們花這么多錢買房，錢是從哪兒來的要跟我說清楚?！蹦赣H用嚴(yán)厲且不容置疑的語調(diào)說。我連忙說：“原來存了六萬多，借了兩萬貸款，又跟朋友借了一點兒……”我把明細(xì)賬一一報給母親。母親松了口氣：“放心了，我放心了！”可是我和妻還是摸不著頭腦，因為我成家后一向開明的母親從不過問經(jīng)濟(jì)賬，相反總是在無償?shù)毓┙o我們油、米、蛋等農(nóng)產(chǎn)品。只見母親從衣袋里掏出了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這里有兩千元給你們，我的身體不行，本想留給你爸養(yǎng)老的，你們手頭緊，拿著用吧?！甭犇赣H這么說，我和妻更以為出了什么事。母親見媳婦淚光瑩瑩的趕緊說：“沒什么事，昨晚看電視，不知哪個省的大官，好像是個省長吧，收了人家的錢給槍斃了，你們看沒看？”我告訴母親，那個人是江西省的副省長叫胡長清。母親連忙接道：“對，對，是叫胡什么的，我和你爸看到姓胡的說對不起高堂老母這句話時都哭了，養(yǎng)個孩子不容易，養(yǎng)個有出息的孩子更不容易。官做到這么大，娘老子多風(fēng)光，出這樣的事不等于殺老娘啊。人一順利就易張狂，我和你爸合計一宿，不放心你，今早特意來查查你的賬?！蹦赣H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你爸說你小時候忍饑挨餓讀書才有了今天這份工作。你年輕，手里也有點小權(quán)。天狂有雨人狂有禍，千萬不能忘本哪。今早來就這事兒。”

我和妻恍然大悟。一個副省長被處以極刑在一個普普通通農(nóng)村婦女心中產(chǎn)生的沖擊是我們始料不及的。

我們趕緊起床。妻邊穿衣邊對母親說：“媽，您盡管放心，我們從沒收過人家一分錢，雖沒您經(jīng)歷的事兒多，但這點做人的道理是懂的。您的話我們一定記住……”

吃完早飯，母親堅持要回鄉(xiāng)下去。我準(zhǔn)備用車送她，母親卻堅決不依：“我一個鄉(xiāng)下老太婆坐啥車？兩條腿就是車！”妻再三把錢退給她，母親堅持不要，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記著，不能光宗耀祖也千千萬萬別給祖宗抹黑。

看著母親風(fēng)雨中堅強的背影，我的心震顫了。我會一輩子記住這個清晨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