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失聰?shù)呐畠赫f:“孩子,你是一棵樹,卻讓我看到了森林?!?/p>
在南京,有一位父親叫周弘,被稱作中國的“大島茂”。他的女兒叫周婷婷,被稱作中國的“海倫·凱勒”。
叫一聲“爸爸”就夠了
周弘同妻子姜林美都是“老三屆”的畢業(yè)生,后來周弘進了南京一家工廠任技術員,姜林美在一家公司任會計。1980年6月29日,一個小生命奔跑著來到了這個世界,然而,迎接她的是一個有形無聲的世界。
周婷婷的耳聾是先天性的,一歲半時因發(fā)高燒打了一針慶大霉素,導致雙耳全聾。婷婷在無聲世界的生活,讓父母揪心,心急如焚的父親為此開始大面積地落發(fā)。
天空寂靜無聲,婷婷3歲前的時光是在孤獨和淚水中度過的。
在幼兒園,婷婷因為聽不見,也不會說話,自卑的她想小便也不會表達,憋不住時,便尿在褲子里。每一次周弘從廠里下班奔向幼兒園,第一個動作便是摸女兒的褲子,如果褲子濕了,他的心也濕了。
無盡的苦難把媽媽的身體也拖垮了,長期病倒在床上。而有一個夢卻始終沒有在父親的心頭泯滅,只要女兒喊一聲“爸爸”,他便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報。
每一次夢見女兒叫喊:“爸爸,爸爸!”他便在夢中熱烈地回應,驚喜的淚水流了又流,和女兒親了又親,然而,夢醒過后,卻是爬滿心壁的疼痛。
在婷婷3歲時,無數(shù)好心人勸周弘夫婦再生一個孩子。周弘同妻子商量,抱頭痛哭之后問對方:“可以嗎?如果有了孩子,我們還那樣愛婷婷嗎?”周弘說,會的,因為他們不能陪伴女兒一輩子啊,生下一個孩子,今后可以照顧聾啞的姐姐。周弘甚至想到了對第二個孩子說的話“如果沒有姐姐的不幸,便沒有你的生命,所以,你要永遠愛你的姐姐”。然而,這種想法最終還是放棄了。因為他們太愛婷婷。
那時候,中央電視臺正在播放風行一時的日本電視連續(xù)劇《血疑》,患血癌的幸子姑娘含笑離開了這個世界,因為,有堅強的爸爸一直陪伴著她,為她最后的生命喝彩,那個男人是大島茂。那些夜晚,周弘抱著女兒邊看邊流淚,女兒常常側過身好奇地望著爸爸,掏出小手絹為爸爸擦眼淚。
為女兒打開通向有聲世界的門
從此,周弘帶著聾啞的女兒,走上了一條與命運抗爭的漫漫長路。
從婷婷三歲時,周泓便帶著女兒定期到上海一家部隊醫(yī)院治療,用針灸電療的方法試圖讓女兒復聰。在耳朵周圍十幾個最敏感的穴位,如聽靈、聽宮、聽會、耳門等扎了近萬針。每當十幾枚銀針扎進耳穴一寸多深時,難以忍受的婷婷往爸爸懷里拼命掙扎,爸爸的心也跟著痛。
功夫不負有心人,婷婷終于恢復了一點聽力。但是,還有一個更大的愿望等著去實現(xiàn),那就是讓婷婷開口說話。
婷婷3歲半時,有一天晚上同媽媽在床上嬉戲,周弘坐在一旁幸福地望著母女倆。媽媽在婷婷的臉上揪著,婷婷也頑皮地在媽媽臉上揪著,婷婷突然叫了一聲“唉喲!”她疼了。周弘突然一躍而起,這突來的聲音讓他興奮無比,于是一家人摟抱在一起,都互相揪著臉,一家人“唉喲,唉喲”地叫著。周弘感到一種巨大喜悅的降臨,女兒能夠開口說話了。
周弘說,生命的殘缺,更襯出生命的可愛。他發(fā)誓要讓女兒變成人見人愛的孩子。他決定把女兒的啟蒙教育分為三個階段:起步、追趕、超越。
一開始便是讓女兒學習發(fā)音,讓她說話。婷婷奶奶的家住在火車站旁邊,奶奶一見火車開過就教她發(fā)“喔──”。可從婷婷嘴里發(fā)出來的卻是“呃──”。傍晚時,周弘下班去接婷婷,騎著車反反復復指著路燈,一路走一路在女兒耳邊上喊“燈、燈……”
當婷婷含混不清地說出“鼻子”、“嘴巴”、“耳朵”等最基本的詞語時,早已錯過了學習口語的最佳年齡段,并且已經(jīng)習慣于用手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照這樣下去,婷婷只能永遠是一個啞巴。
最初,周弘采取“食物刺激法”。比如,婷婷午睡后,習慣用手比劃一個圓,意思是要吃餅干。周弘便抱著女兒說:“餅干!婷婷說餅干!”婷婷就是不說,咿咿呀呀地抗議著。反反復復的“抗爭”,面對滿臉淚痕的婷婷,爸爸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終于,婷婷的喉嚨里發(fā)出了兩個含混不清的音“布──單”。婷婷吃到了餅干,爸爸摟著婷婷又哭又笑。
從此,婷婷邁出了通向有聲世界的第一步,這是春天里的第一株嫩芽。半年后,婷婷會說“阿姨,再見”。
周弘原來盼望著女兒喊:“爸爸”、“媽媽”的那一天也到來了。他說,那一天他高興得想滿地打滾兒。后來,女兒還能完整地說四個字的短句了。然而,與同齡的孩子相比,婷婷的差距大。
焦慮和期盼之中,周弘從女兒明亮的眼睛中得到啟發(fā),語言除了口語,還有書面語言。于是,他發(fā)明了“母語玩字法”。他的做法是:把對女兒說的話隨時寫在墻壁上、地上、紙上,甚至女兒的手心手背上。他把女兒帶到了大自然中,女兒笑就寫“笑”,哭就寫“哭”,看星星就寫“星星”,看月亮就寫“月亮”,這種做法讓文字進入了女兒的潛意識。每一次父女倆外出玩耍歸來,父女倆的手心手背甚至胳膊上都是“披文戴字”。
為了糾正女兒的發(fā)音,在炎炎夏日,周弘為女兒趕制了一套卡片式正音詞典,有一千四百多個詞匯,每天都糾正她的發(fā)音,從而使婷婷掌握了發(fā)音的規(guī)律,說出了一口別人能聽得懂的普通話。
婷婷6歲時便認識了兩千多個漢字,能讀一般的兒童讀物。學習是快樂的,書中的故事是那么美好,婷婷成為了一個快樂的小天使。
有一件事讓周弘至今落淚。那是婷婷5歲時,爸爸媽媽早晨外出時忘了帶鑰匙,回到家,正好聽見醒來的婷婷在里面大哭,如何讓聾女兒打開房門呢?喊叫,聽不見,砸門,怕嚇著她。焦急無奈時,他們想到了婷婷亮晶晶的眼睛。于是,周弘把玻璃窗砸碎了,伸進一個竹竿,婷婷嚇得哭也停止了,躲進被窩里,后來見沒有動靜,她偷偷鉆出頭,發(fā)現(xiàn)竹竿上有一個紙條,于是婷婷去取下紙條,上面是爸爸的字跡:“婷婷,外面不是大老虎,是你的爸爸媽媽,請你下床開門好嗎?”婷婷開了門,爸爸媽媽撲上來抱住女兒,一家人激動地哭了,這是文字的力量啊。
走進女兒心靈的家
6歲時,婷婷通過學前班該進入小學一年級了,是上聾啞學校、還是上普通學校的問題,在周弘心里沖突著。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周弘堅定了女兒上普通學校的信心。那是他從報上得知北京一個叫做梁小坤的聾啞兒童,到普通學校讀書并成才的故事后。他趕到北京拜訪了這個家庭,又興奮地回到南京做出讓婷婷進入普通學校讀書的決定。
于是,6歲的婷婷進入南京市秦淮區(qū)方家巷小學就讀。老師為了照顧婷婷,安排她坐到最前排。在入學前,父女倆便進行了一次口語和書面的交談,什么叫上學、老師、同學、考試,周弘都在卡片上寫得清清楚楚。婷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爸爸,我懂了,我去好好讀書。”
然而,婷婷的情況依然令周弘夫婦放心不下,于是,白發(fā)蒼蒼的奶奶便來到了課堂,坐在最后一排當了整整一年的陪讀。
下課后,自卑的婷婷偎依在奶奶的懷里,沒有同學能夠進入她的世界。多少次,奶奶轉過頭去老淚縱橫。
周弘感到這樣下去對女兒的危害太大了。她要人攙扶著,那怎樣才能長大啊。婷婷也開始對奶奶的陪讀反感,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她怕同學們笑話。
周弘對婷婷講了一個故事,說是小狐貍小時候受到狐貍媽媽的百般呵護,小狐貍一歲了,長大了,為了讓小狐貍獨立生活,狐貍媽媽硬著心腸驅(qū)趕小狐貍。小狐貍剛走不遠又返身回來了,狐貍媽媽再一次驅(qū)趕它。在茫茫雪原上,小狐貍一步一回頭,淚水滴落在雪原上。周弘問:“婷婷,你知道爸的意思嗎?狐貍媽媽不能夠跟著小狐貍一輩子啊?!薄鞍职?,我懂了。”婷婷的眼里閃著淚花。
婷婷開始獨立上學了,在同爸爸的交流中,她克服了自卑感,她變得愛說愛笑了,小伙伴們也常常圍繞在她身邊。
周弘一直苦苦思索著對女兒的教育方法。周弘買了一本日本心理學家多湖輝的著作《幼兒才能開發(fā)》,書中的一句話,撞擊著周弘的心靈。書中說,每個孩子身上都蘊藏著巨大的、不可估量的潛力,但父母的愛心又是一種“摧殘“,孩子能力的幼芽,有時也是被他們的父母親手掐掉的。周弘感到,中國人太愛孩子了,但又太不會愛孩子。他開始對傳統(tǒng)教育產(chǎn)生質(zhì)疑,并開始注重孩子的素質(zhì)教育。
在爸爸的鼓勵下,在小學三年級時,婷婷能夠背誦圓周率小數(shù)點后一千位數(shù)字,被媒體稱為“神童”。初中一年級時,婷婷被評為全國十佳少年,她到人民大會堂用純正的普通話做了精彩的演講,引起極大轟動。
為了開發(fā)女兒的潛能,周弘可謂用心良苦。美國19世紀有一個又盲又啞的偉人──海倫·凱勒,6歲半時一個字也不會說,18歲時會講五國語言。周弘注意到海倫·凱勒的生日是6月27日,而婷婷的生日是6月29日,相差整整一百年。于是,他對女兒說起海倫的故事,說起她的生日,爸爸說:“你的生日同海倫一天?!辨面皿@喜地睜大了眼睛:“爸爸,真的?”爸爸說:“是啊,據(jù)我了解,海倫是順產(chǎn),而你是難產(chǎn),媽媽生你時剛好耽誤了兩天?!痹S多年以后,婷婷回憶說,海倫是她的偶像,給她力量,她要做中國的海倫。
1990年,在兒童文學家楊臻的鼓勵下,父女倆一同完成了《從啞女到神童》一書的寫作,由哈爾濱出版社出版發(fā)行。
然而,10歲的婷婷面對這些巨大的榮譽有些措手不及了。在學校,婷婷被同學們當作神童來看待,成為同學們的榜樣。但同學們卻疏遠了她。婷婷很孤獨。這種孤獨太可怕了,爸爸決定找婷婷好好談談心。
爸爸問婷婷:“你愛同學們嗎?”婷婷噘著嘴不說話。后來,她說:“同學們不理我,我為什么要去理他們?”爸爸知道女兒喜歡聽故事,于是便給她講了一個故事。說是有一個不快樂的孩子對著空曠的大山叫喊:“你是誰?”大山回應:“你是誰?”孩子氣了,又喊:“我恨你,我恨你!”可怕的聲音出現(xiàn)了,大山浪潮一般地回響:“我恨你,我恨你……”后來,媽媽對哭著的孩子說:“你回去,對大山說,我愛你,好嗎?”孩子又跑到山上,對著大山叫喊:“我──愛──你!”大山回音:“我──愛──你!”孩子笑了,群山笑了。婷婷的心結被打開了,她說:“爸爸,我明白了?!?/p>
后來每到周末,婷婷便帶著一群同學來到家中玩。同學們說,婷婷的親和力那么強,她太招人喜歡了。
每個星期天的晚上,父女倆都要談心,有時候甚至徹夜不眠。婷婷后來感慨地說:“爸爸,10年前,你注重的是我的智力開發(fā),現(xiàn)在,你注重的是我的人格塑造?!卑职忠幌铝鳒I了。
1996年9月,成績優(yōu)秀的婷婷被保送進遼寧師大教育系就讀,成為中國第一個聾人少年大學生。1997年5月,婷婷到北京參加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實話實說”的欄目,那一期節(jié)目叫做《同在藍天下》,播出后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
婷婷還跟著父親應邀去一些電視臺、電臺做節(jié)目,婷婷說:“我是幸福的,因為有愛我的爸爸,有我愛的世界?!?/p>
1998年,在遼寧師大讀書的婷婷,到大連拍攝根據(jù)自己的故事改編的電影《不能沒有你》,她扮演女主角陸婷婷。在拍電影時,由于聽力障礙,婷婷遇到了想象不到的困難,她甚至想放棄了。爸爸來到了現(xiàn)場,開始對女兒進行心理疏導。爸爸說:“婷婷,人生的苦難就像樹在開杈,樹在成長過程中第一個杈開得很大,后面的杈會越來越大、還是越來越小呢?”“肯定是越來越小?!辨面谜f?!澳蔷蛯α?,人經(jīng)受的挫折、苦難也是這樣?!卑职终f,婷婷會心地笑了。
1997年,根據(jù)婷婷的故事改編的的電視連續(xù)劇《人之常情》由深圳一家影視公司投拍,2000年初已在一些電視臺播出,劇中的父親由周里京扮演。
在大學期間,為了能及時疏導女兒的心理,同女兒交流,周弘特地為女兒買了一個中文傳呼機。每當女兒遇到煩惱,又不便于打電話時,周弘便通過傳呼把心里想說的話濃縮后傳呼給女兒,父女倆心有靈犀,婷婷開玩笑說:“傳呼機,偉大的傳呼機!”每一假日,都成了父女倆的狂歡節(jié)。
2000年8月,婷婷大學畢業(yè)了,她的長篇畢業(yè)論文《聾人怎樣適應主流社會》被《大眾心理學》雜志分三期連載。畢生從事特殊教育的該校張寧生教授,對此給予極高評價:“婷婷的論文可以成為該論題載入史冊的精品?!蓖辏职值摹顿p識你的孩子──一個父親對素質(zhì)教育的感悟》一書由四川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了。這本書是周弘把女兒從無聲世界引領到有聲世界的心得和經(jīng)驗。
命運交響曲
婷婷畢業(yè)以后,來到爸爸的賞識教育研究室當助手。婷婷的生活也多次受到中國殘聯(lián)主席鄧樸方的關注和關心。今年21歲的婷婷目前正在寫一本書,題目叫《無言的歌》。這本書預計在今年六月前面世,在書中,她將寫下她成長路上的花香和荊棘,寫下對生命的感悟,對生活的感恩。而支撐她寫下這本書的力量來自于爸爸。婷婷說:“每當我看見爸爸光禿禿的前額,我就心疼,爸爸的頭發(fā)是為我而落的?!卑职謩t笑著說:“婷婷,我應該感謝你啊,是你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的頭顱成了智慧的形象?!备概畟z笑了。
早在1996年,周弘便經(jīng)南京市領導特批調(diào)進南京聾啞學校當了副校長,開始了他的特殊教育之旅。幾年來,他應邀在全國各地及國外做了一千余場報告和講座,每一場演講過后,都有數(shù)不清的聽眾慕名找到周弘求助。每一個家庭背后,都有一個辛酸的故事。
而今,周弘是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賞識教育研究室主任、南京市婷婷人中人幼兒園校長。在學校大門口,有一個飛舞的蝴蝶圖案。校園內(nèi)有這樣兩條醒目的標語:“孩子,你快樂嗎?”“老師,你快樂嗎?”周弘說,讓這些殘障的孩子生長在花叢中去快樂地追逐蝴蝶吧。周弘說,給這些需要特殊教育的孩子一個賞識的微笑,就像陽光照在含苞待放的花朵上。
劉帥是遼寧沈陽一個普通工人的孩子,雙耳全聾,母親絕望中幾次想抱著孩子跳樓自殺,來到婷婷聾童學校三年以后,劉帥能說會寫了,為此母親為他更名為劉開語。河南的聾童胡林嘉來到婷婷聾童學校讀書以后,1997年她榮獲第五屆全國千名好少年“好學獎”,1998年被評為河南省十佳少年。
婷婷理解爸爸的事業(yè),爸爸要把愛灑向那些需要溫暖的聾啞孩子身上,每當一說起這些孩子,爸爸總忍不住熱淚盈眶。周弘說:“我和女兒的命運都完成了一次涅 槃 ?!?/p>
爸爸的愛讓婷婷懷著感恩的心情,來面對這個世界。婷婷說,今年9月,她將去美國加勞德特大學留學,那里開設的聾人心理咨詢專業(yè)享譽世界。留學歸來,她將繼承父親的事業(yè),用自己的一顆愛心去呵護那些殘障而又美麗的生命,讓他們?nèi)谌肴祟惷篮玫募覉@。
在大學時,追求婷婷的男孩子很多。面對這些,婷婷說:“讓我道一聲謝,他們能夠記住我,我很幸運?!辨面谜f,今后,她要找一個有責任心、善良的男人為伴,好好走完人生的路。爸爸常說:“婷婷,你是一棵樹,卻讓我看到了森林?!?/p>
婷婷懂爸爸的意思,她知道,那是一種愛心的陽光接力。
(責編 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