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志偉文 ● 趙 磊圖

一

凌晨3點多鐘的時候,雨停了,天空中出現(xiàn)了稀疏的星星。剛剛下過雨的公路上,泛著青灰色的亮光。這是一條從青川縣到島城市的地級公路,因為是下半夜了,車輛很少了,偶爾才見輛汽車拖著長長的燈光,疾馳而過。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小轎車從島城市方向疾馳而來。這輛車好像是方向盤不好使,或者是司機喝多了酒,車開得忽左忽右,曲折而行。突然,這輛車像脫韁的野馬,一頭沖向路邊,就聽"砰"地一聲響,撞在路邊一棵大白楊樹上。

在朦朧的星光下,只見這輛車的車頭撞癟了,車玻璃也碎了,從撞壞的車里傳出女人的呻吟聲,由強到弱,一會兒工夫就沒動靜了。在這四野都是莊稼地,沒有住家行人的地方,這呻吟聲是誰也聽不到的。寂靜的公路上,沒有一輛過路車的影子。過了有兩分鐘,這輛撞毀的車上,駕駛座旁的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車里面鉆出一個人來。這人矮矮的,胖胖的,手里提著一個包。他從車上下來后,四下里看看,見沒什么動靜,就急走兩步,躲到大樹邊上,從包里取出了手機,快速地摁動幾下,手機嘟嘟地響著,很快通了。這人一手握著電話,一手遮在嘴旁,快速而有力地說了些什么,就關(guān)了手機,躲隱進夜色中去了。

二

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輛出車禍小車的是一個開農(nóng)用三輪車的中年漢子。這時候,天快亮了。中年漢子是早早起來趕往島城市販賣青菜的,他的車上裝滿了茄子辣椒。他借著三輪車大燈的光亮,看到了撞在樹上的小轎車。中年漢子一驚,趕快剎住了車,他將車頭調(diào)了調(diào),把車燈光照在小車上,大著膽子近前一看,就看到了那個渾身是血已經(jīng)死了的女人。中年漢子害怕了,慌慌忙忙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最近的一個派出所馳去。

派出所值班民警接到報案后,即刻撥通了青川縣公安局交警隊的電話,因車禍發(fā)生在青川縣境內(nèi),應(yīng)由該縣交警隊來處理事故。這天晚上,值班的是縣交警隊副隊長李明軍。他接到電話后,很快叫醒了值班司機和值班警察,三人就趕往事故地點。這時候,天大亮了,經(jīng)現(xiàn)場初步勘察,車是自己撞向大樹的,沒有急剎車的痕跡?？赡苁邱{駛員打盹或是喝多了酒。車是日本原裝的"公爵王",掛的是青川縣的車牌。車上的女人已經(jīng)死了,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穿著很時髦,皮緊身坎肩,皮超短裙。惟獨不見了司機或者車上的其他隨乘人員。

李明軍看完現(xiàn)場,分析了不見司機可能有三種情況:一是司機受傷被人送往醫(yī)院;二是司機就近去報案;三是司機畏罪逃跑。現(xiàn)在的問題是根據(jù)車牌號,查找車的主人和單位。于是,他對下一步工作做了安排,就驅(qū)車趕往島城市,到島城市公安局車輛檔案室,查找"公爵王"的主人。

三

根據(jù)車牌號碼,李明軍查出了這輛"公爵王"是青川縣石油公司的。李明軍又不顧疲勞,駕車趕回了青川縣。當他回到辦公室里,才坐下喘勻了氣兒,就有人來報案了。一問,正是縣石油公司的小車司機郭凡,還有石油公司副經(jīng)理牛洪春。

李明軍一見他倆,心里直往外冒火,板著個臉就訓上了:"為什么才來報案熚什么逃離現(xiàn)場熚一瓜氡ㄐ嘆隊抓你呢。"

司機郭凡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臉黃黃的,眼睛有些紅腫,像剛哭過,又像是一夜未睡覺。他望了一眼身邊的副經(jīng)理牛洪春,又看了一眼李明軍,沒說話,低下了頭,一副犯了罪的樣子。

"說說事故經(jīng)過。"李明軍拖過一張條椅,讓他倆坐下。

郭凡坐著,雙手不住地在一起絞著,還是沒有說話。

牛洪春趕忙開了腔,說:"小郭被剛才的事故嚇壞了,我說吧"

"你也在車上?"李明軍瞪大了眼睛。

牛洪春微微一怔,隨即臉上掛上了笑,說道:"是的,我也在車上。我到島城市去聯(lián)系業(yè)務(wù),因任務(wù)緊,就連夜往回趕。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后座上睡覺。就聽轟地一聲,我從座位上摔下來,給摔醒了。我睡眼惺忪地一看,壞了,出車禍了。我就叫小郭,叫了好幾聲,他也不答應(yīng)。我伸手一拉他,他才回過神兒來。我問怎么開的車,他說,他打了個盹。這下可好,一個盹,差點兒送我上西天。"

李明軍聽著,把眼光轉(zhuǎn)向了郭凡,問:"是打盹了"

郭凡點了一下頭。

"那死了的姑娘是誰煛"李明軍突然轉(zhuǎn)了話題。

"哪--"牛洪春有點兒口吃,略一頓,才說:"那姑娘是咱縣銀海夜總會的服務(wù)員,叫紅霞,與小郭熟,她要去島城辦事,順帶著捎上的?？诤?誰想,把命給捎帶上了?？上а?才二十出頭的大姑娘,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就這么一下子沒了,可惜呀,可惜。"牛洪春不住地嘆息。

"那,幾點出的事"李明軍又問。

"沒看表,當時嚇蒙了,也沒注意時間,反正是晚上,是下半夜了。"牛洪春說。

"那為什么不及時報案,拖到這時候"

"當時天晚了,也沒攔著車,就……"牛洪春剛說到這,縣交警隊隊長進來了。隊長叫了一聲李明軍,李明軍就跟著隊長出去了。過了有十幾分鐘的時間,李明軍回來了,他對郭凡說:"來,在這記錄上簽個字,交出你的駕駛證,先回去吧,等候處理。"

牛洪春長呼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郭凡,見郭凡眼睛里含著淚,眼看著就要淌出來了。

四

縣石油公司經(jīng)理劉云勝出面,找了交警隊隊長,各種關(guān)系一疏通,這起交通事故很快就處理了。肇事司機郭凡扣壓半年駕駛證,去交通安全學習班學習三個月。石油公司一次性付給死者紅霞的父母四萬元,作為賠償。紅霞的父母也同意了這種處理意見,事情解決得還算圓滿。

誰知一月后,風波又起。引起風波的導火索是石油公司新建的宿舍樓,點燃這導火索的是司機郭凡的妻子王晶。

這天,王晶一下班,見郭凡早回來了,興沖沖地問:"哎,我聽你們主任老婆說,公司新樓分了,咱那套你拿回鑰匙來了"

郭凡躺在長沙發(fā)上,用張報紙蒙著臉,似睡非睡,沒理王晶的話。

王晶上前推了郭凡一把,說:"我問你吶,鑰匙呢"

"沒有。"郭凡從鼻子里哼出兩個字。

"為啥煛"王晶一驚,說"你們劉經(jīng)理可是親口答應(yīng)給咱一套的。怎么,事兒一過,屎盆子甩了,就翻臉不認賬了。"

郭凡"呼"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說道:"不是,劉經(jīng)理是說給咱一套的?？墒?這回分房子要求很嚴,完全按得分,按標準,一榜、二榜地往外貼,誰多少分,一目了然。公司里的人心里都算得很明白,這不,沒戲了。"

"你真是個軟柿子,就這么讓人捏讓人擠。去找他姓劉的去,怎么,罪咱替他擔著,臭名聲咱也替他頂著,他當這個芝麻粒子經(jīng)理,就這么說話不算話,就隨便捏巴人玩。不行,去找他去。"王晶氣呼呼地說。

"要去你去,我不去。"郭凡說,"劉經(jīng)理說了,下回一定有咱的。"

"下回,下回,你就知道下回。下回他把你也撞死,我看你還這么供著他、敬著他。"王晶火了,說著,伸手去拖郭凡。

"他是經(jīng)理,是領(lǐng)導。分房子按分,也是很原則的事兒,領(lǐng)導就得講原則。再說,咱住的也不是很擠嘛。"郭凡說著,一掙王晶的手,"啪"一下,把茶幾上的煙灰缸碰落地上,摔碎了。

"他講他媽的狗屁原則,他講原則就不會找你這替死鬼了。"王晶氣得臉通紅,跳著腳罵郭凡"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就知道睡、睡、睡,你摔東西,好,我也摔給你看,這日子咱就別過了。"說著,王晶順手摸起一個茶碗,"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兩人打翻了天,王晶一生氣,就回了娘家。臨出門,她扭頭對郭凡說:"好,你護著你的經(jīng)理,看我不揭了他的老底。"說著,用力一摔門,走了。

五

這天,青川縣紀委書記收到一封人民來信,信是這樣寫的:

"縣紀委書記:

我以一個正直的普通公民的身份,揭發(fā)咱縣石油公司經(jīng)理劉云勝的問題。劉云勝貪污腐敗,多次動用公款嫖娼聚賭。單位里的小車成了他嫖娼的專用工具,時不時拉著不三不四的女人到外面過夜。在9月6日夜里,劉云勝與銀海夜總會的服務(wù)員×小姐熓導噬鮮前墊劍犜詰撼鞘泄砘煲惶旌,趁黑夜往回返的途中,出了車禍,致使夜總會×小姐死亡。為躲避交通肇事的處罰,保全自己的名聲和地位,不惜勾結(jié)公司副經(jīng)理,采用利益引誘及高壓強迫的手段,迫使該公司司機郭凡頂替他承擔罪名,使自己逍遙法外……"

這封信最后沒有署名,只是一再強調(diào)此事絕對真實,寫信者以自己的人格擔保。說不署名是怕劉云勝打擊報復(fù)。

紀委書記收到這封信的第二天,又收到一封關(guān)于縣石油公司車輛肇事一案的來信。這封信是交警隊李明軍寫的,他在信中提出了該案處理中的一些疑點,要求紀委著手查處該案件處理中的有關(guān)行賄受賄問題。

紀委書記收到李明軍的信后,即刻與他取得了聯(lián)系。李明軍按照與紀委書記約定的時間,會了面。李明軍更深一步地談了自己了解過的問題及看法。李明軍說,在處理這起車輛肇事案中,劉云勝多次催促結(jié)案,并送給自己一個裝滿兩千元錢的信封,自己沒收,又退回給了石油公司。后來,這起案子由縣交警隊隊長親自出面給辦了,看來,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問題。

紀委書記聽后,眉頭皺起了一個疙瘩,他想:現(xiàn)在正抓廉政建設(shè),少數(shù)干部的腐敗已嚴重影響到干群關(guān)系。如果此事是真,就應(yīng)該一抓到底,嚴肅查處。想到這,他使勁握了握李明軍的手,表示了紀委堅決與腐敗斗爭的決心。很快,工作組就成立了,紀委書記親任組長,工作作風雷厲風行,經(jīng)過細致地調(diào)查,終于挖出了劉云勝這條蛀蟲。

六

經(jīng)紀委工作組查實,青川縣石油公司經(jīng)理劉云勝行賄受賄貪污數(shù)額巨大,達一百多萬元。他生活作風糜爛,在島城市花了五十多萬元,為自己購建了一幢別墅,供自己嫖娼鬼混用。劉云勝為什么不在青川縣嫖宿呢,他一是怕老婆孩子知道,鬧家庭矛盾;二是怕單位的職工和上級領(lǐng)導知道,影響了升遷的前程。就這樣,他以公司辦事處為由,在島城市買了一幢房子,別人誰也沒有鑰匙,也很少人知道那地方,他就隔三岔五地帶著些風騷女人去鬼混。

那天,劉云勝借出差為由,親自駕著"公爵王",拉著銀河夜總會的紅霞小姐去了島城,在別墅里,兩人放肆地混了一天,累了,乏了,就都睡著了。待醒來,已是夜里12點了。劉云勝想明天一早縣里還有會,縣長親自主持,挺重要的,于是,他就叫醒了紅霞,趁著夜色往回趕。在車上,為提神,劉云勝是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摟著紅霞,不住地說鬧著。一開始,兩人還是嘻嘻哈哈,說些葷話,當紅霞提到錢的時候,劉云勝就板起了臉,他嫌紅霞要的價太高。劉云勝半真半假地說道:"你一個讓人睡了多少回的爛貨,還值那么些錢"紅霞也就有些惱,她與劉云勝鬼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彼此都很熟了。紅霞也不說話了,撅起紅嘟嘟的小嘴,伸手就在劉云勝腰間摸索。她知道,劉云勝的錢夾就扎在腰間。

劉云勝見紅霞竟下手從自己腰上掏錢,就不住地扭動著水桶般的粗腰躲著,同時,伸出右手,摁住了自己的錢包。這樣,車就開的不那么穩(wěn)了,一拐一拐地在公路上扭起了秧歌。幸虧是深夜,路上沒別的車。

紅霞見劉云勝那肥厚的大手死死地摁著錢包,掰了兩下沒掰開,就把自己的手移開了。她并沒有撤回手去,而是換了方向,出其不意地在劉云勝襠部用力抓了一把。劉云勝被紅霞這一手給弄疼了,禁不住"哎喲"一聲,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一顫,方向盤就向右一拐,車也就轉(zhuǎn)了方向,箭一般地往路邊躥去。只聽"砰"地一聲響,紅霞坐的那邊就硬硬地撞在了路邊的白楊樹上。紅霞被巨大的慣性彈起,忽地一下往前躥去,頭重重地頂在前窗玻璃上,臉上頓時就流滿了血,那玻璃也"嘩啦啦"地碎了,碎成了一粒粒晶亮的小珠子。

劉云勝也該命大,他被安全帶牢牢綁著,一點兒也沒傷著。這安全帶還是上車后紅霞給他扣上的,說是拴在他的身上,不許他在車上亂動。結(jié)果紅霞救了劉云勝的命,把自己的命給丟了。

劉云勝是被這強大的沖擊力給震昏了。一會兒,涼風順著沒有玻璃的前窗吹醒了他。劉云勝摸摸頭,摸摸臉,又活動了一下手腳,知道自己沒傷著。他扭臉看一旁的紅霞,見紅霞滿臉血跡地仰靠在座椅上,就伸手在她鼻子底下試試。這一試不要緊,劉云勝大吃一驚:紅霞早沒氣兒了。他就知道事情鬧大了,他想如果這樣報了案,讓人知道了,自己怎么說,半夜三更帶著個姑娘兜風,一尋思就沒好事情。不行,自己不能報案,那該怎么辦呢熈踉剖た嗨稼は脛,眼珠子一轉(zhuǎn),就心生一計。于是,他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了車,四下望望,見沒人發(fā)現(xiàn),就躲到大楊樹后面,掏出手機,給他的鐵哥們兒公司副經(jīng)理牛洪春打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牛洪春和郭凡開著車來了,接走了驚魂未定的劉云勝。在路上,劉云勝、牛洪春兩人就商量,以許諾給郭凡分新房等條件,讓郭凡去頂這個"肥差",于是就有了郭凡、牛洪春報案那一幕?？h交警隊在處理案子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疑點,劉云勝又行賄交警隊隊長,并給李明軍送去了兩千元。劉云勝自以為處理得很圓滿,誰知還是被揭了出來。

那么,第一封檢舉信是誰寫的呢熓峭蹙?。禂缆房子铆h(huán)值絞趾,王晶一怒之下就把郭凡同自己說的事前前后后地寫了下來。她怕這事上面不重視,不了了之,劉云勝還當經(jīng)理,還那么耀武揚威的話,自己和郭凡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就沒敢署名。

多行不義必自斃,公安機關(guān)在掌握了大量證據(jù)后,逮捕了劉云勝。劉云勝機關(guān)算盡還是沒有逃脫法網(wǎng),最終受到法律的嚴懲。牛洪春、郭凡也都受到處理。那縣交警隊的隊長也因受賄被公安機關(guān)開除,送交有關(guān)部門審查。李明軍因破獲劉云勝一案有功受到了通報表揚。

選自《故事林》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