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文畫
五年前,寫了部《聊齋志異》評點,書名:《千姿百態(tài),萬種風情》,評《志異》中女性之出場。
我十四歲上讀《聊齋志異》,一讀就迷上了,放不下手。父親在家鄉(xiāng)有間大瓦房,送我回鄉(xiāng),他仍回上海幫工。瓦房只有老姑媽一人,我來她才有了伴。老姑媽晚上從不點燈,怕耗油,油要留著炒菜。自從有了我,她老人家“政策放寬”,才肯點燈,“但只許用一根燈草,”為何?她為了讓我能看著書講故事。一燈如豆,書上的字又小,看著看著就湊近燈火,“嗞啦”一聲,就把我前額頭發(fā)燒焦。老是焦黃一片,村上人就喊我:“小黃牛”!因我屬牛。眼睛從此開始近視。
有次姑媽走親戚,命我守門。給我銅板兩枚,可買臭干一塊。那時臭干很胖,不像現(xiàn)今薄薄一片。用刀削成紙樣薄片,再豎切,成干絲,再橫切,成了芝麻小丁。叫人把大門鎖上,鑰匙從門縫遞入,這樣就無人打擾,就可以安心讀《聊齋志異》。躺在破砤椅上,碟盛干丁,置于椅之扶手,手執(zhí)線裝本,邊看邊用針戳干丁入口。時除蜂鉆梁,嗡嗡地,灑下一些木屑來,四周寂靜。真想來一狐友作伴。蒲公君子也,寫出狐鬼,大抵善良。曾畫一小狐,題曰:“蒲公筆下狐,勝人多多許”,惜我一生未遇。
應(yīng)美國舊金山一帶作家邀請,前去講學。有次在一友人家,命我演講《聊齋志異》。來者大半是女士。很有趣,五時許開車到達,每人都帶有菜肴和糕點。吃罷已近八點,圍我坐定,有女士說:“不能講得太恐怖。深夜上路,遇到鬼狐,怎辦?”我一聽,就笑開了。很認真地說:“那太好了!我十四歲起,讀《聊齋志異》,就思得一狐友。五十余年來,從未見到一個狐鬼,如你遇上,趕快通知,我一定趕去拜會!”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從不信狐鬼神妖。原因從未見過,也受一雕匠影響。這個鄉(xiāng)間的雕匠,很聰明,會講笑話,能唱京戲。有次雕成一尊菩薩,他竟對它小便。我一驚:“這不作孽?”他答:“菩薩是我造的,我能怕他!”
我不信佛,卻愛佛。我參觀過新疆吐魯番石窟,敦煌石窟,大足石刻,各地佛寺廟宇,菩薩是多么莊嚴慈祥。王朝聞稱大足一尊菩薩為東方維納斯,可謂美矣!古代工匠,鬼斧神工,把世上美人之優(yōu)點,全集中于菩薩身上,美倫美奐。我有一佛頭,眉、眼、鼻、口、面腮、下巴、至三條頸飾,豐滿勻稱,百看不厭。除兩耳垂肩,有點過分夸張外,均是無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