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理
新西蘭彭特妮的海灘風(fēng)光也許不是最壯觀的,但是親和平靜,我每走到這條海路上,總是忍不住向著輕風(fēng)夕陽跑起來,這天,跑著跑著,不經(jīng)意一回頭,只見一長溜大房車連成一片,靜靜棲在鵝卵石場那一側(cè)的小路上,一共15輛大大小小的車,乍看像一列古典小火車。
走近細觀,見每一輛房車都是大卡車的車頭加上了尖頂?shù)能囆汀澳疚荨?,當中最大一輛有15米左右長,刷成淺褐色,狹長的玻璃窗上蒙著白紗窗簾?!凹摇遍T邊還蹲著一條生氣躍然的大黑狗,窗里隱隱有女人在走動的身影。
再看那木牌上的解釋,這些房車屬于新西蘭的一群“專業(yè)流浪”房車家庭,每周末到不同的城市舉辦自家手做的民間工藝品展賣。
周日的上午,我和先生驅(qū)車再次來到彭特妮海灘,淡淡陽光里,見房車已一輛輛分開,在海邊空地上大致圍著了一個圓,主人在車前擺上了小攤,空中結(jié)繩,掛上帶角小彩旗,那份只屬于房車的流浪氛圍,就在海灘上如一香氛般飄蕩起來。我大致逛了一下,看到了水泥做的動物小擺設(shè)、泰國風(fēng)格的彩色小首飾、還有貝雕和各類小玩具。
“Rambling Rose?!币惠v大房車漆著這“花名”,“鏗鏘玫瑰”,我信口意譯了出來。這輛乳褐色的房車有畫著玫瑰的玻璃門窗,外面攤子上也掛著玫瑰圖案的玻璃風(fēng)鈴,下面加上銅片,在風(fēng)中輕輕撞擊著,也許“鏗鏘”的意思就從中得來吧。
我們就走進房車,和女主人招呼起來。
“我的名字叫杰西?!迸魅艘贿厡⑹种械拿姘可宵S油在煤氣爐上烤著,一邊請我們自由參觀。
這輛房車是由一個卡車頭加一個長長的平板改造成的,男主人原來是一個專業(yè)建筑師,花600新元買下一輛舊的拉貨車后,頗具匠心,又投資8萬新元花了一年時間才完工了房車內(nèi)外的裝修,便它變成一輛“豪華”大 車。
“屋”門設(shè)在車身當中部分,右為廚房左是飯廳,均擦得一塵不染。原木的桌椅打磨得好生精致,桌上擺著一瓶百合花,配上那扇映出海景的小窗,乍看好像一流的城市茶座。車的兩頭則是主人和兩個孩子的臥室。螺旋式的木梯上面是客廳,三樓是一個平時關(guān)閉的折疊“陽臺”。房車布局緊湊而巧妙,并不顯得太局促,比如樓梯窄窄,作成輕巧的懸空式樣,在視覺上反而增加了層次感。更妙的是墻上所有小擺設(shè)都用膠粘好,所有的電器家具都用螺絲釘固定在地板上;冰箱做了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拉鎖,車開動時不會搖擺、晃蕩。車里備有發(fā)電機,手提式電話和電腦,在流動中保持和世界的接觸。
“我們的家鄉(xiāng)在北島東邊的鷹灣,32歲那年,先生對我說,我們賣了房子,去過大 車的流浪生活吧。我說‘你瘋了嗎?”金色卷發(fā)披滿肩頭的杰西,個子不高,灰藍眼珠里透出平靜的光采。為了丈夫過流浪生活的夢,他們辭工賣屋,一家4口搬到了房車上。杰西也隨著歲月的流逝習(xí)慣了房車生活,平日,丈夫做手工藝品,她就在“家”里燒飯兼教兩個孩子讀書——因為在流浪的生活里,孩子不可能去上學(xué)。
“這輛車的一切都是丈夫手做的,”杰西給我們看“房車”的一本相冊,上邊像記錄了一個嬰兒誕生的全過程一樣,拍攝了房車制造的每一步,看來,“鏗鏘玫瑰”的作者是將這輛車的誕生,作為自己生命中的一個奇跡。
走走看看,我們又跟另一部深褐色房車的主人諾比聊起來。諾比五十開外,灰白卷發(fā)和絡(luò)腮胡,同色大毛衣,深粉紅的臉上,皺紋里都載滿笑,耳上掛著彩色貝殼長耳環(huán)一直垂到肩上——這是一個忘掉年齡的人。
“15歲那年,我對自己說,如果你的夢想是做一個吉普賽人,為什么不去實現(xiàn)呢?于是,我買了一輛人家扔在泥溝里的破車,自己改裝成房車,開上了路?!敝Z比車子里每一塊原木都是在舊貨市場上慢慢收集成的。便是一張小折疊書桌也是有百年歷史的“古董”。又因為不喜塑料的東西,冰箱上面還另加了一層原木的門,另在屋頂做了太陽能取電器。諾比在流浪的路上用6年時間一點點完善了自己的房車,使這輛內(nèi)外都是深褐古樹顏色的房車看來很像一個流動的雕塑品。
“我的生活都被我記錄了?!敝Z比說。幾十年路上生涯,諾比每夜都寫日記,寫滿一本便寄給自己的母親。如今,老家已保存了他一書櫥的日記。
“房車是一種生活方式,如果你要賺錢,最好別來房車上。但是自由豈非是無價的?如果你是百萬富翁,死后你又能帶走什么?可是,當我在房車上飄流全島時,我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整個新西蘭都是我家的花園,我不用費時間清理草坪,政府已經(jīng)幫我割好了!”諾比笑得詼諧,他說他會在房車上度過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在諾比的車上,貼著一個金發(fā)女子的照片,這是諾比的亡妻,一個在房車市場上和他相識相愛,并走上房車和他共度一生的女子。如今,諾比唯一的女兒已經(jīng)離開了房車,有了自己的家。假日,她會帶著小外孫來看諾比。于是,諾比在自己的臥室上又設(shè)計了一個閣樓,擺下了一張嬰兒床。
從諾比口中,我們了解到,新西蘭共有兩百余輛房車,自發(fā)組成4組在全島流浪,許多房車的主人都有過正式職業(yè),只因喜愛飄流看世界而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其實我知道好些人也想像我們這樣生活,只是他們不敢罷了,也許有一天,你們倆也會出現(xiàn)在房車隊伍里?”諾比笑著和我們揮手道別。
房車,真像一場海市蜃樓,而房車上的人生呢?——從談話里,感到這群看來古怪的流浪人保持著自己獨有的品味和人生觀,他們和我們一樣重視家的溫馨,與我們不同的,也許就是他們視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為人類第一天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