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之湄

邵子在澳洲奮斗了四年，有一份過得去的工作，一點積蓄。想起這四年來，大有“回看血淚相和流”之感，他深知所得到的一切多么地來之不易。邵子特意請了三個星期的假，回到了上海，目的明確：找個女孩子結(jié)婚，然后一起去澳洲打工，爭取早日買上邵子希望的帶泳池的房子。他母親段阿姨事前托了好幾個人，準(zhǔn)備“選妃”人選。她同邵伯伯當(dāng)年的婚姻是雙方父母訂下的的，恩愛至今，她是包辦婚姻的受益者。她希望與我的母親攀親，看看我不錯，看看我妹妹也喜歡，可惜皆已羅敷有夫。

邵子來上海的第二天，段阿姨便帶他來我家面試我父一位老朋友的女兒。女孩嬌小勻稱，談吐大方。邵子比照片上更顯文氣，沒有說澳洲的空氣有多清新，只說工作很辛苦，吃不了苦的人出去根本不行，一旦沒有了工作，就什么都沒有了，體力心力都苦。好在女孩一徑溫柔地聽，適時地點頭表示理解。第二天，女方來的消息是：人滿好的，可以再交往。然而，邵子是沒有時間慢慢交往的，女孩是好的，只是“人實在太矮小了，到處邊找工作恐怕外國老板不會要的，可以做個好朋友的。”結(jié)果，女孩那天拉在我家的一把雨傘，只好由我爸給她送回去了。

說來也巧，恰好那時節(jié)，我的一位要好朋友戀愛失敗，來對我訴苦之余表示：想找一個人正正經(jīng)經(jīng)結(jié)婚，最好能出國去，老一點丑一點都沒關(guān)系。邵子既不老也不丑，此番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帶一個合適的人出國去。落花流水皆有意。帶女友去同邵子會面那天，特意叮囑平時特會打扮的她別裝扮得太時髦了。女友是個伶俐人，是日穿了粉紅的鑲花毛衣配黑色短裙，平日略嫌張揚的美在那一日的黃昏顯得雅致又不失矯俏。邵子仍由她母親陪同，乍一見面，我便看到了邵子眼睛里閃過大凡正常男人都有的欣賞的目光，女友淑女打扮還做十足的淑女狀，段阿姨同我一路走回來，夸贊那女孩生得好看，還不妖氣。過了兩日，段阿姨打電話來謝我，說邵子滿喜歡。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那女友頗多臨場經(jīng)驗。女友后來對邵子三十好幾的人相親居然要母親作陪薄有微詞，然覺得邵子看上去滿老實斯文的，大體也算滿意。不料，又過了兩天，女友來電說，段阿姨居然彎了熟人去她從教的小學(xué)打探她的為人，受托者與我那女友原是要好的朋友，全盤托給了她。一向恣意自在的女友有些微微的不快，不過想想對方這么做不過是為了把自己當(dāng)回事，再想想今后出了國也不必伺候這位難弄的婆婆，便也釋然。不曾想，邵子那邊又猶疑了。女友比他不多不少恰好小了六歲，回望自己四年的艱辛歲月，生怕毀在“六沖”之下，思來想去，做出了退卻的決定。雖然略有遺憾。到底才認(rèn)識了五天，還不至于太失落。所幸女友亦是豁達(dá)之人，沒使我難堪。

邵子的假期只有一個星期了，好在段阿姨準(zhǔn)備充分。這番介紹人推薦了兩姐妹。從照片上看，妹妹的條件要好過姐姐。事實上兩姐妹的差距還不止在外表上。妹妹大學(xué)畢業(yè)，在銀行做事；姐姐中專畢業(yè)，在一家托兒所做會計。不出所料，一切求穩(wěn)妥的邵子選擇了姐姐。女孩中等的姿色，中等的學(xué)歷，平常的談吐，讓飽經(jīng)憂患的邵子覺得拿捏得住。

回澳洲前兩天，邵子同那個叫文懿的女子去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書。段阿姨帶她們來了一次我們家，一對新人似乎還有幾分生疏。邵子說，這次一回去就幫文懿辦出國手續(xù)，出去是要打工的，要打工的。邵子一口一聲要打工的，令人想到《簡愛》里頭的那個一心要想娶了簡去印度傳教的圣約翰，他想娶她，不過是為了合適，書里獨立不移的女主人公拒絕了他，她要找尋真正的愛情，然則假若沒有經(jīng)歷過羅切斯特先生，圣約翰也未嘗不是一個理想的對象呵。不知道看起來太普通的文懿有沒有經(jīng)歷過轟轟烈烈的愛。段阿姨說邵子從小老實，后來忙讀書忙出國，連朋友都沒正經(jīng)談過。

文懿說她做會計之前也在酒店餐廳干過，她吃得起苦。邵子看著她笑了笑，文懿回望了他一眼，也笑笑，這對視里多少還有點心心相印的味道。

文懿半年后順利去了澳淵。段阿姨說邵子已在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小型超市幫她找好了工作。同母親聊得興起時，段阿姨還常常提到我介紹的那個女孩，是所有的女孩中最好的，“可惜差了六歲呀”。女友在想結(jié)婚的時候沒結(jié)成婚，便又開始她多資多彩的戀愛了。現(xiàn)代人論到婚姻，總是又實際又理性，想到越劇《紅樓夢》里賈寶玉成婚時欣喜若狂的唱詞：“從今后，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燈把謎猜，添香并立觀書畫，步月隨影蒼苔”，現(xiàn)代人幾曾有這樣的奢靡？

一年后，段阿姨赴澳，說文懿快生孩子了，她要去照應(yīng)。

段阿姨回來感慨最多的是，澳洲的婚姻看來比上海穩(wěn)定，都離住的地方那么遠(yuǎn)，下了班就回家，沒應(yīng)酬，沒同事朋友的來住。段阿姨帶來的相片上，邵子、文懿同他們的女兒三個人頭靠頭幸福地微笑首。想想共同的奮斗里是應(yīng)該滋生得出愛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