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頑固的想法:將來無論如何不能讓兒子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因為其中的甘苦我早已領教,不想讓兒子再步我的后塵。再說,隨著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人們選擇職業(yè)的自由度會越來越大,為什么非當作家不可。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也會減弱人們對文學或者文字的興趣,人們更喜歡電子讀物,更熱衷于有形有聲有色的影視作品。文學也許會越來越退居到人們生活的邊緣。
從長遠計議,我還是希望兒子將來能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收入,但想以寫小說為業(yè)達此目的,相當困難。
基于以上考慮,我不愿兒子接近文學。當然讀文學名著另當別論—那是豐富精神世界的一個途徑。
所以,兒子的作文得了優(yōu),或被當做范文在班里朗讀時,我只適當地給予鼓勵,并不贊揚。以致有的時候讓兒子感到詫異:您不高興么?
說實話,我心里十分高興,但,我不愿流露出真實情感。
在這種情況下,兒子提出要去見某位作家,確實使我為難。我擔心:我為兒子設計的未來可能被兒子所不屑。
在某次文學會議將要閉幕的前夕,兒子來到了我住的賓館。當時我有種被逼無奈的感覺。但是兒子卻是騎了一個多小時自行車特意趕來的,望著那張稚氣的臉,作為母親,我的心情復雜。
到會的所有作家都給兒子寫了真摯的留言。雖然,他們寫起文章來如大河奔流滔滔不絕一瀉千里,可是面對一個9歲的小學生,他們的筆一下子變得澀滯而沉重了,久久地蹙著眉,掂量著思考著,然后鄭重地留下他們的祝福。
兒子高興壞了。一再地說,謝謝阿姨,謝謝伯伯。
我沒有鼓勵兒子的行動,相反,竭力想讓他從過度的興奮中擺脫出來。
對于一個孩子而言,過早地引導或發(fā)展其愛好,未必是件好事;可反過來講,強令孩子改變自己的愛好,也很殘忍。我正處于如此的矛盾之中,兒子卻又提出新的要求:我想見見鐵凝阿姨,行嗎?
讀完一本書,就想見到著書者,這種心理應該說比較正常。但成人只是想想而已,并非一定要付諸行動。而孩子卻不行,想到了就一定去做。
拒絕兒子的理由有一千條,但我說不出口。
私下里,我問鐵凝:“有沒有時間?有位同志想見見您?”
“我認識么?”
“不。他認識您?!?/p>
“文學愛好者?”
我不知怎么回答好了,想了想說:“可以這么認為,或者叫追星族吧。”
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兒子那些天拼命練貝多芬的鋼琴曲《獻給愛麗絲》,我覺得奇怪,“老師布置的新曲子?”
兒子搖搖頭,說:“我自己想練”。
二三十本相冊攤得滿屋都是,我問:“不是搞個人影展吧?”
兒子表情神秘,不置可否。
我覺得兒子當時有點走火入魔。簡直有點不可理喻。
當鐵凝終于看到了這樣一位“文學愛好者”站在自己面前時,她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她還是笑了。仿佛在說:你看,文學的希望在這兒!
兒子說:“真遺憾,您這兒沒有鋼琴,我是想專門為您演奏《獻給愛麗絲》的。”
一周后,兒子的作文再一次得了優(yōu),老師還當做范文在班里進行了宣讀,作文的題目是——《我認識的一個人》。
看到這篇文章時,我已經不像以往那樣緊張。不知為什么,我一直懸著的心,此時反而落到了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