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子幼小的心靈中,父親是崇高的。也說不清為什么,反正他感覺父親是世界上最棒的人,沒有父親便沒了世界。因為在于他,世界便是他整天玩耍的村莊。
在那樣一個很閉塞和落后的村莊,小男孩的父親是個很有能力和有名望的人。他常外出,見過世面,到過在小男孩想像中天堂般的城市。所以在那個村里,人們有什么事總是找他。那個年月,很少有人進城的。小男孩更沒有進過。他印象里城市很遠很遠,因為他的父親去一趟要一天,天快黑的時候才能回來,還要坐汽車。而父親每次回來大多會說一個嚇人的交通事故給村里人聽。
小男孩只有躺在父親那寬厚的懷里才能睡著,因為他養(yǎng)成了對父親的依賴。每次坐在父親的胸脯上騎大馬,父親總是笑得很實在。因此父親每次進城小男孩都靜心地等他回來。在別的人看來,孩子等大人是等吃的或玩的,而小男孩只想看見父親笑著回來。
他等父親,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事:他怕交通事故傷著父親,而大人只把交通事故拿來談笑。每次他都和小伙伴們一起去村東的大坑里玩土,邊玩邊等。遠遠地看見父親回來,他便不再玩,悄悄地放心地回家。如果父親回來晚了一點,小伙伴們都回家了,他便獨自在那兒等,直到遠遠地看到父親回來,才獨自悄悄地回家。父親從沒讓他等得太晚過,就在天快黑的時候,總能見到父親的身影。
有一次父親進城,說是去幫人家運煤。臨走時,母親說:“路上小心點,辦了事早點回來?!辈恢獮槭裁矗翘焖茉缇腿サ雀赣H了。那一天他玩得很不專心,每次一有點聲音,他就站起來看,可他始終沒看到父親的影子。后來晚了,小伙伴都回家去了,只有他獨自心不在焉地堆著土,等著父親。再后來,他便把父親和交通事故聯(lián)系上,不知不覺地哭了。才6歲的一個孩子,沒有人知道他在獨自想像真的要失去父親的悲傷,在體驗天就要塌的恐慌。在哭泣中,他趴在土堆上睡著了。
當他被搖醒時,第一眼便看到一臉嚴厲的父親,和手拿提燈的不安的母親。父親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他的屁股上:“這孩子,天黑也不回家睡覺,害得大人到處找!”他當時沒哭,因為他沒有感到父親巴掌的疼痛。在父親的懷里,在母親的責罵聲里,他甜甜地睡去,甚至露出了父母難以覺察的笑意。
許多年過去,那小孩,當年的我,已像當年的父親,我的兒子已像當年的我。
有一次下班后開了一個會,很晚才回家。推門開燈,見兒子趴在地板上抱著小汽車睡著了。已是深秋,兒子的手冰涼。氣憐交加,我抬手給了兒子一巴掌。兒子迷迷糊糊醒來,傻乎乎地看著我。我猛然抱緊兒子,不知為什么,30多歲的男人,硬是淚流不止。因為我突然想起,早晨我跟妻子開玩笑“今天單位公開下崗名額,要是有我,我就……”兒子是不是當年的我,感到了一種父親要出事的忐忑?
或許兒子也是正在等我。他那樣小,可能還不知道什么是下崗,也難以描述他的感受,可他知道父親的重要。
不禁想問天下的父母和我自己,孩子對我們的關(guān)愛和擔心,我們可曾知道?;蛟S他們跟玩具說的每句話,一哭一笑,做出的一件件“蠢事”,都在用他們的方式愛著我們,為我們祈禱著。
天下的父母,孩子的愛要看見,孩子的心要聽見啊。如果連孩子對我們的愛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是多么可憐。我們總認為孩子是被關(guān)愛的對象,卻時常不知自己在孩子心中也同樣被愛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