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彤
一部《牽手》,火了熒屏,熱了文壇。有人被它感動,稱之為當(dāng)代中國文壇一部難得的情感力作;也有人不以為然,說其只不過是將永恒的文學(xué)主題——愛情變異成了第三者的隱情,走了一個庸俗的套路。
對此,《牽手》的作者——總政話劇團劇作家王海鸰又怎么看呢?9月2日,王海鸰在北京的寓所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她說盡管這是一次“遲到的采訪”,但在《牽手》大紅大紫的高潮過去后,她反而更能以冷靜清醒的思維來和記者再度探討《牽手》。
作家王海鸰
(記者)《牽手》轟動后,有人說您成功地策劃了一次“第三者文學(xué)”的高潮,您同意這個說法嗎?
(王海鸰)不同意。造成這個說法可謂是“無心插柳”,我只想寫一個權(quán)威的婚姻故事。要把婚姻中發(fā)生的東西窮盡,第三者問題是不可避免的,不過我的重點并沒有放在第三者身上。
我沒有按慣例把第三者王純寫成一個壞女人,這使《牽手》的劇本和小說問世幾經(jīng)波折。王純是我理想中的女性,能愛也能舍,敢愛也敢舍,活得很瀟灑,因為她有愛的資本。王純是一個完美的人,偶然犯了一個錯誤。她沒有經(jīng)驗。
不過,我不想粉飾回避第三者的問題。從客觀寫作的角度上講,如果把王純寫成一個壞人,在戲劇上就無法操作,觀眾也就對此沒有期待。現(xiàn)在,我把王純寫成一個很善良的人,就是想讓觀眾從中找到共鳴,找到一種心理對接。
我聽到一種議論,說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一改以往嚴肅的面孔,出版了《牽手》,很有為第三者文學(xué)推波助瀾的味道。這種說法有真實性嗎?
我最早的小說發(fā)表在《解放軍文藝》上,因為我是一個軍人。以后也經(jīng)常在《當(dāng)代》上發(fā)表作品?!懂?dāng)代》的編輯何啟智先生一直編我的小說。寫《牽手》的時候,我找他給我看過。他就把我的作品推薦到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了。這是一件比較自然的事情,沒有那么復(fù)雜。
《牽手》有兩條情感主線:一條是鐘銳和夏曉雪;一條是夏曉冰與何濤。王純、姜學(xué)成、沈五一三個人因為介入了這兩條感情主線,可以說都是第三者。如此集中推出幾個“第三者”,您是怎么考慮的?
我和王朔合作《愛你沒商量》時,學(xué)習(xí)了一個經(jīng)驗:先寫劇本,然后在電視劇播出的同時推出小說。電視劇是最好的廣告,這樣能夠讓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最大范圍的認可。
《牽手》就是先有劇本,再有小說。有句老話不能忽視——“沒有三角不成戲”。以前我對此有抵觸,但多年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讓我感覺到,這其實是一種規(guī)律。
從技術(shù)上講,電視劇的創(chuàng)作有自己的特點,特別是長篇連續(xù)劇的創(chuàng)作更有特點——觀眾每天只能看一二集,這就要求每集中都要有高潮。
比如說王純介入鐘銳夫婦的生活,構(gòu)成一個“三角”,王純一撤,我就立刻讓姜學(xué)成頂上,這樣才能高潮迭起。我要用技巧抓住觀眾,但為了不讓觀眾感覺到這種刻意,我加入了大量逼真的生活細節(jié)。有很多看似閑筆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在為我的主題服務(wù)。
姜學(xué)成和夏曉雪之間產(chǎn)生感情后,為什么又讓他們經(jīng)歷種種曲折,然后分手?
夏曉雪以為“一心一意的奉獻”就能得到婚姻的幸福,但她卻不知道盲目的迎合也會失敗。要江山不要美人,是男人的正常心態(tài)。我就是要讓她明白,要讓她覺醒。
和姜學(xué)成分手后,她果然覺醒了,又重新煥發(fā)了女人的魅力,吸引了沈五一,而且重新吸引了鐘銳。
夏曉冰和何濤之間的愛情十分完美,但你卻給何濤安排了一個死亡的結(jié)局,而且又安排了姜學(xué)成來制造這場悲劇,為什么?
曉冰和何濤的感情狀態(tài),實際上就是鐘銳和曉雪的最初感情狀態(tài),甚至可以說是我理想中的感情狀態(tài)。有很多觀眾也問我,為什么一定要讓何濤死,這么遺憾!我聽了,反而覺得這樣安排是對的。我要的就是遺憾。我以為及時的結(jié)束才成永恒,才能讓讀者久久回味。
陰影肯定會存在,所以我給夏曉雪安排了一次外遇。我的潛意識里是想讓夏曉雪和鐘銳扯平,但后來有讀者打電話告訴我,根本就扯不平?,F(xiàn)在讓我們把作品和生活分開談。有一個高中生打電話問我,為什么不讓夏曉雪和沈五一結(jié)合,沈五一那么有錢?
但夏曉雪跟了沈五一就好嗎?雖然我也認為一個人只有在不缺錢的時候,才渴求感情生活,但以為有了錢就有一切,也不對。
客觀地講,《牽手》的結(jié)局作為一部電視劇而言,有它的導(dǎo)向性。中國人還是希望鐘銳和夏曉雪重歸于好。不過現(xiàn)在的結(jié)局我并沒有寫得很明確,而是留了一個懸念。
由于有鐘銳的原型是四通利方的老總王志東之說,所以又有人稱《牽手》是中國第一部描寫電腦人生活狀態(tài)的小說。您同意這種說法嗎?
給鐘銳安排什么職業(yè),這曾讓我大傷腦筋。原來想讓他當(dāng)家具廠的老板,但細想覺得不對頭。我對比爾·蓋茨、求伯君的印象非常深,我覺得電腦是最能代表當(dāng)今城市的一種事物,就讓鐘銳干這一行。
鐘銳是我認識的一些電腦人的集合,不單指某一個人。
許多觀眾看了電視劇后說:“夏曉雪就是我?!蹦窃鯓幼プ∵@種生活中共同的東西的?每個人的經(jīng)歷不可能完全一樣,但都或多或少有共同之處,那就是心里本能地要抓住些什么,但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抓。我把這種東西寫到了夏曉雪身上。
不要去想寫給誰看,不要想去迎合什么,認真關(guān)注自己周圍的生活,老老實實面對自己的生活,先打動自己,進而打動觀眾,這是我的心得。
您在寫《牽手》的時候,是怎樣一個狀態(tài)——理智地安排主人公的悲歡離合?還是像福樓拜那樣,寫到包法利夫人服毒自盡時,自己也像服毒那般痛苦?
我還是緊緊圍繞主人公夏曉雪來設(shè)計所有的情節(jié),還是從作品本身出發(fā)的。
小說和劇本看似相同,實則不同。二者都是您的強項,這種兼容對您的創(chuàng)作有何幫助?小說和話劇的訓(xùn)練使我的創(chuàng)作得心應(yīng)手。剛開始我是寫小說,后來我開始寫劇本,包括話劇劇本。這是客觀造就的,我本職工作就是搞戲劇。
實際上這兩種東西是互相促進的。比如話劇和小說結(jié)合起來,就是最好的電視劇——話劇講究起承轉(zhuǎn)合,講究高潮,小說對人物的描寫講究傳神細膩。
《牽手》的成功,給人留下您一夜成名的印象,實際上您多年來一直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我想,您以往的作品也許不見得就比《牽手》差,但《牽手》讓您紅了。回顧您 創(chuàng)作歷程,您有什么體會呢?
我覺得我寫得最好的小說是《星期天的尋覓》。我生孩子把寫作耽誤了幾年。我承認在寫《牽手》時想給自己找條出路。先電視劇后小說對我是一條捷徑。
從電視劇到小說,《牽手》的成功會不會形成一種“生產(chǎn)模式”?今后的創(chuàng)作,會以電視劇為主,還是以小說為主?
我覺得這樣做,給我?guī)淼暮锰庍€是挺明顯的,至少可以說這樣做是成功的。但我下一步還是想寫小說,小說容易把生活的真實狀態(tài)寫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說,寫小說使我更愉快,更能得到滿足。我覺得編電視劇會使人的寫作水平日趨低下。電視劇不需要什么文字工夫,編劇把臺詞寫好,關(guān)鍵還在演得怎么樣。
現(xiàn)在好多人寫劇本是為了掙錢,您也有此目的嗎?
應(yīng)該說是的。如果寫小說同樣能賺錢的話,我會單純選擇寫小說,但我更需要考慮生存問題。我的工作就是寫戲劇,這是一個有利條件,使我對戲劇琢磨得比較透。沒有這個長處就不要去試?但我有這個長處,干嗎不利用有利條件發(fā)揮出來呢?
我每月的工資是一千多塊。寫小說,如果沒名氣不能抽版稅,所以寫劇本還是考慮物質(zhì)多一些。但一旦動起來,我還是有極強的職業(yè)道德?!稜渴帧返某晒ψ屛乙庾R到,出版界一定要重視媒體的作用?,F(xiàn)在很難有一部小說會不脛而走,所以作家既要關(guān)注市場,也不要放棄自己的追求,要找到那個最佳的契合點。
女人王海鸰
您在接受一位記者采訪時,說過這樣一句話——“女人怎么活都是江河日下”。應(yīng)該怎樣理解呢?
我比較關(guān)注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尤其是女性生存狀態(tài)。女性從總體上說是被動的,說成就談才華都是男人的事,年輕美貌說的才是女人。這不是依政府的一個政策就可以改變的。男人,四十多歲正好功成名就,他可以娶二十多歲的女人;而四十多歲的女人找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就會成他人笑柄。女人怎么活都是江河日下。在這樣被動的條件下,我覺得女人不妨瀟灑一點,多關(guān)注自己的生存。我自己要好好地生活,保持常青不衰的魅力。我信奉的是較為永恒的愛,但沒有絕對永恒的愛,因此也就有了我這部小說的靈魂。
不過男人也只有一條路走,就是事業(yè)要成功,要賺錢養(yǎng)家。因此男人的擔(dān)子更重,活得可能更累。所以,在婚姻中,男女雙方需要互相理解,保持同步。
我知道您是一個單身媽媽,您有沒有把自己對生活對婚姻的期盼和理想,附加到夏曉雪的身上呢?您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是怎樣的?
對婚姻的失敗,我格外在意。我的婚姻只存在了兩個月,這種迅速可能和我過于理想化有關(guān)。對婚姻我有一種理想化的追求。但《牽手》是我對另外一種極端狀態(tài)的展現(xiàn)。我想窮盡婚姻中那種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淡而沒有激情的日子?;楹蟮纳罹褪沁@樣的,婚前才有激情。我的兒子在上小學(xué),很好。每天早上等兒子吃完飯去上學(xué)后,我就坐在電腦前開始一天的寫作。白天是我效率最高的時候。您的性格對您的創(chuàng)作有影響嗎?我覺得從《愛你沒商量》到《牽手》,您的作品始終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氣息。我永遠把得到的不放在心上,這是一種缺點,這讓我不能徹底享受成功的快樂。比如像簽名售書這件事,當(dāng)時場面很熱烈,我也很興奮。但過后會想,有什么呢?有時我會問自己,是不是生活中沒有頭腦的人才最快樂??赡芪沂且粋€悲觀主義者。這種性格是否滲入作品,我還沒想過。也許你說的是對的。(責(zé)編 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