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麗
其實我本來是想拍角馬的。旱季一開始,成千成萬的角馬就會穿過賽倫蓋蒂大草原,四處尋找綠草。但是這一次,這些像小牛一樣的動物沒敢越過格魯梅地河?;蛟S它們發(fā)現(xiàn)那兒有鱷魚在等著自己呢。整整一周的時間,我徒勞地等在我的迷彩帳篷里,渾身不停地出汗。更為難以忍受的是蚊子:我已經(jīng)被它們咬得一塌糊涂了。無奈,角馬就是不來。很快我就受夠了。我想起,在來的路上,曾有一只母豹帶著五只幼豹闖入了我的鏡頭。為什么我不去拍一拍這個貓科動物的一家呢?這可是我多年的愿望??!
不過,此時我還沒想到要離開安全的越野車,去和豹子們生活在一起。真的動了這個念頭,還是一周以后的事。那時,豹子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從日出到日落一直跟在它們后面的汽車。盡管如此,當(dāng)我把車門打開一道縫時,豹媽媽還是立刻就擺開了防御的架勢,威脅著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磥?,要想接近這些大貓,還得采取另外的方式。
一天晚上,豹子們又開始在涼爽的晚風(fēng)中尋找睡覺的地方了。我知道機會來了。我讓司機從我們的觀察點向前開了一點。車停下時,我就在 向豹子的那一邊悄悄下了車,趴到了草叢中。然后,司機就把車開到了一邊。以后將要發(fā)生什么,就是命運的安排了。盡管司機朋友一再警告我這樣做的危險性,我還是相信,謹慎小心的豹子們不會輕易向我進攻的?;蛟S它們一看見我,就會逃走了呢。不管怎樣,最重要的就是:它們可以自己決定該如何對待我。我不對它們施加任何壓力。
等了好一會兒,豹媽媽終于帶著五只兩個半月大的小豹子向我這邊走來。當(dāng)豹媽媽走到離我20米遠的地方時,它突然發(fā)現(xiàn)了正趴在草叢中偷看它的我。它一動不動地盯著我,默默地回敬著我的目光。幸運的是,透過攝遠鏡頭我沒發(fā)現(xiàn)它有什么不安的跡象。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匍匐著向它們靠攏。這時,幾只小豹子也發(fā)現(xiàn)了我。它們又好奇,又害怕。但還是一點一點地靠近了我。
突然,它們仿佛被自己的冒失嚇壞了似的,在一片呼嚕聲中向后退了好幾米??墒牵罱K還是求知欲望占了上風(fēng)。我臥在草叢里,清晰地聽到它們喉中發(fā)出的咕嚕聲越來越響了,那聲音就像鴿子在叫。為了讓它們放心,我便開始模仿它們的聲音。一個小時以后,終于有一只小豹子向我靠攏過來。它小心地用爪子碰碰我的鞋。另一只小豹子則把頭伸到了相機的遮光罩下??磥?,緊張的觀望已經(jīng)過去了,至少小豹子們是這樣的。豹媽媽還在50米開外的地方觀察著我們的動靜,不過那顯然是善意的。
直到現(xiàn)在我還記得,當(dāng)時我有多快樂。我就像得了一種特別的獎賞似的,心花怒放。誰能想到,我竟能如此地接近自然呢?目瞪口呆的司機也不由得從駕駛室里爬出來,拍下了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那種激動與興奮是任何語言都難以盡述的。那天晚上,我們天黑時才返回營地。盡管國家公園管理委員會給了我隨意行動的權(quán)利,我們還是要在指定的營地過夜。在那里支起帳篷的除了旅行者以外,還有當(dāng)?shù)氐乃緳C。我的司機把我們的經(jīng)歷告訴了每一個人,但沒有一個人相信這是真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們就又來到了豹子那里。那一家還在睡覺。當(dāng)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匍匐著進了草原。很快,小豹子們都醒了。一見到我,它們就又開始了昨天的游戲。它們用爪子拍我,在我的鞋上咬來咬去。有時候,它們還會從遠處飛快地向我跑來,卻又在離我半米遠的地方停住,或者干脆撲倒在地,出溜到我的身邊。每一次我都會和歡鬧的小家伙們一起消失在騰空而起的塵土之中。一天下來,我已是滿身臟土,然而心里卻是快樂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與我玩耍時,小家伙們已經(jīng)不再動用自己的利爪子。這意味著它們對我已經(jīng)不再心存戒備。更讓我高興的是,豹媽媽也終于對我表示了信任。有一次,在我和小豹子游戲的時候,它悄悄地走了。透過攝遠鏡頭我看到,將它誘走的是一群羚羊。豹媽媽突然箭一般地向它們撲去,咬死了其中的一個……當(dāng)我爬到死去的獵物那里時,小豹子們正在爭搶食物,喉中不時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聲音。每一個小家伙都想吃第一口,但畢竟年幼,它們要想從死羚羊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還是要費些氣力的。母親呆在一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孩子們貪婪地享受美餐。直到它們吃夠以后,它才去填一填自己的空腹饑腸。
就在小豹子們撕咬獵物的時候,我心里突然又產(chǎn)生了個念頭:如果我也爬到死羚羊那里去,情形將會怎樣呢?當(dāng)我把這一想法告訴司機時,他深表憂慮??晌业暮闷嫘膶嵲谔珡娏?。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試。而我也真成功了。當(dāng)我接觸獵物時,只有離我最近的一只小豹子向我呼嚕了一聲。這是兄弟姐妹間為護食而作出的正常反應(yīng)。顯然,我已經(jīng)被看做它們中的一員了。
從那一天起,我一共在這個大家庭里生活了四個月。其間,我曾離開過它們幾個星期,因為我得回德國取膠卷和素描紙。當(dāng)我小別歸來時,“大貓”們最初有點兒認生。不過,幾個小時以后,我們的關(guān)系又恢復(fù)如初了。它們又坦然地在我面前開始了正常的生活。早晨,它們照例要首先互相清洗整理一番。這就是說,它們要相互舔一舔被夜露打得精濕的毛。它們之所以這樣做,或許不僅是為了把毛弄干,而且是為了吸收一些水分,因為此時的草原還是相當(dāng)干燥的。在旱季,它們惟一的水源便是獵物的血了。
漸漸地,我也參加了這一清晨的凈身儀式,盡管我這個人形豹很難整理。它們不遺余力地舔著我手上和脖子上的皮膚。如果我同意的話,它們還為我舔一舔臉。它們舔得很輕柔。只是不知該如何對待這個家族成員罩著衣服的那部分。我也很賣力地為豹子們搔癢,為它們擦去身上的露水。凈身之后就要做游戲了。它們最喜歡的就是相互追逐。由于我跑得最慢,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扮演犧牲者的角色。當(dāng)我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就立刻動也不動了,就像成年的豹子在悄悄靠近羚羊時一樣。直到我掉轉(zhuǎn)目光,它們才會從后面撲到我身上,用爪子打我的腿。等它們成長為強壯的獵手時,它們就會這樣追上驚惶奔逃的羚羊,咬住它們的喉嚨?,F(xiàn)在,它們還只是在我的脖子后面輕輕咬一下。又過了一段時間以后,它們慢慢開始游戲似的從前面抓我的脖子了。這樣的游戲每天都要到日上中央時才會停止,因為那時天已經(jīng)很熱了。
做豹子的游戲伙伴可不是件輕松的事,有時甚至是很痛苦的。當(dāng)小豹子長到四個月的時候,它們的爪子就再也收不回去了。此外,它們的游戲也越來越粗野,越來越富有進攻性,下口也越來越重了。有時我的襯衫和褲子就會被它們扯得稀爛,它們的爪子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痕也越來越深。為了保護手腕和腳腕,我給自己做了兩副皮護套。當(dāng)它們的戲耍過于瘋狂時,我還會沖它們發(fā)出呼嚕聲,或者試著模仿它們痛苦的尖叫。這時它們就會暫時對我溫柔一些了。
在小豹子和我游戲的時候或者我們剛剛玩完之后,豹媽媽就去捕獵了。在我和這一家子共同度過的那段日子里,豹媽媽的運氣一直很好。它總能捉到些什么,大多是羚羊。吃過東西以后,豹子一家就又要互相清洗一番了。炎熱的正午一到,它們就在高高的野草中間或者在我們的越野車的陰影里打盹??斓揭雇頃r,它們就開始尋找一個安全的過夜地點。
一般來說,它們的生活還是無憂無慮的。只是在我離開的那個幾個星期里,一只小豹子被殺死了,很可能是獅子干的。在有我陪伴的日子里,幾乎沒有任何來犯之?dāng)?。這一點豹媽媽很快就意識到了。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我和它的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它會更放心地去狩獵。而且由于我的存在,鬣狗們也不敢來搶它們的獵物了。那些好斗的強盜顯然從遠處就嗅到了我的氣味,小心地和我保持著距離。
12月,我們終于要分離了。此時,小豹子們已將近11個月大,幾乎就是成年豹子了。
在此期間,它們已經(jīng)有過幾次獨立的狩獵活動,很快也將離開自己的母親。另外,我也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每天我都從早到晚地和這些動物在一起,一天下來,行程不下35公里。這的確消耗了我很多氣力。此外,我還得爬著走。只有極少數(shù)時候,我是大著膽子彎腰垂臂地行走的。當(dāng)我站直身子,跨上越野車時,豹子們便會向后退去或者發(fā)出呼嚕呼嚕的輕吼聲。所有跡象都表明,我們的共同生活應(yīng)該、而且必須結(jié)束了,盡管我對它們那樣依依不舍。
最終的告別是在一個雨天。清晨,我又從汽車上下來。不過,這一次我沒有趴到草叢中,向豹子們爬過去。我只是站在汽車旁邊,默默地看著豹媽媽和它的幾個孩子懊惱地走進濕漉漉的草原。最初它們的身影在蒙蒙細雨中還清晰可辨,但很快我就得用望遠鏡搜尋它們長滿斑點的皮毛了。它們那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雨霧中。只留下我一個人,孤單單地佇立在冰涼的雨水中。
(曉曲摘自《世界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