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手
14歲時我被迫輟學了,那一年我正讀初三。原本,我是可以被學校保送到重點高中的,但是一件偶然的事件,使我與坦途無緣。
那天放學途中,我看見幾個小流氓在欺侮一個女同學。女孩子是我同年級的同學,她看到我立刻拼命地向我呼救。當時,我的血一下子頂?shù)侥X門,什么恐懼呀后果呀統(tǒng)統(tǒng)都丟到爪哇國去了。接著,我沖了上去。結果,我被幾個小流氓打得遍體鱗傷。情急之中,出于本能,我從懷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進行自衛(wèi)……
先是我被“請”進了派出所,接著便是校方找到我的父母建議我主動退學。盡管后來女同學和派出所都證明我是出于自衛(wèi)出于救人才動刀傷人的,但這一切都是徒勞。校方的意思是:重點中學是不會容納持刀傷人的學生的。情節(ji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重點中學的聲譽。
我就這樣離開了學校的大門——厄運從此接連不斷地“光臨”我。
父母當時也不理解我,并一致認為這是我恃強斗狠的先兆。父親在恨鐵不成鋼的情緒下向我揮起了皮鞭。他要我保證從此不再犯類似的錯誤??晌揖o咬著牙,至始至終都對父親大喊:我沒有錯。
接下來的日子,雖然我是一心一意在父親為我找好的兒所學校里就讀,但我忍受不了老師和同學們在了解了我的過去后的冷落和鄙視,那一雙雙漠然的眼睛,讓我在教室里感覺窒息,除了逃回家里,我已經毫無選擇!盡管我從小的愿望是考進北大,當一名作家。
面對父母無奈的嘆息,我暗暗發(fā)誓要靠自己的努力走進大學校園。短短的兩年間,我自修了高中全部的課程,還利用閑暇時間出入圖書館閱讀了大量的中外文學書籍。我如饑似渴地吸取著營養(yǎng)和戰(zhàn)勝厄運的勇氣。
這其間,我開始練筆寫作,試著把夜夜熬盡心血寫出來的文章投往各地報刊。但不幸的是,我等來的就像那年所盼望的高考錄取通知一樣,全部石沉大海,連一紙退稿箋都沒有收到。在那段苦澀而寂寞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盼望郵遞員給我送來希望與欣喜,但這唯一的渴望也在郵遞員無可奈何的眼神中破滅了。
父親對我失去了信心,他開始為我找工作。我在工廠工作了一個月。和所有工人們一樣,我整天在機器轟鳴聲中機械地從事著流水作業(yè)父親說:你該知足了,工廠待遇不錯,將來自己積蓄點錢,成家立業(yè)也是不錯嘛!
父親的話沒錯——這里的工人師傅是善良的,他們從未因為我的過去而歧視我。這里的工作方式也很合理,計件勞動,只要肯出力,付出和所得成正比。
但父親卻忽略了——在書籍的海洋中,我知道了另一個世界,它可以讓人自由地翱翔,在鑄就自己精神家園的同時,更能充實人類的靈魂。也就是說,我的夢想不在這里!
沒有誰能拯救我。我知道,抗拒厄運只能靠自己。
那一年,長春的美發(fā)業(yè)剛剛興起,我說服父親要我去廣州學習美發(fā)技術。我以為這是改變現(xiàn)狀必須的第一步——要去北大讀自費,我知道先要有足夠的物質基礎。
來到廣州市,我在一家美容美發(fā)院學習。
美發(fā)院的老板兼師傅叫楊仔,是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
楊仔雖然脾氣很糟糕,但他的美發(fā)技術倒是一流。剪、吹、燙招招過硬,短短的3個月就把我們每個人都培訓成可獨立營業(yè)的美發(fā)師。只是生活中他為人實在太過苛刻,稍有不如意,輕則惡語傷人,重則拳腳相加。若不是他精湛的手藝使我們留戀,許多學員和我一樣早就走了。
那天楊仔不知從哪憋了一肚子怨氣,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找學員們的碴兒。也該我不走運,當時偏偏碰上一位愛挑刺兒的客人。客人剛出門,楊仔就對我“國罵”不絕。我被激怒了,大聲回敬他。也許是還沒有學員敢這樣對他,那一刻,他惱羞成怒,完全以一副潑皮無賴相向我撲來……最終的結果是,我提前半個月“打道回府”了。接著,他賴掉了我身上僅存的500元錢算作他的醫(yī)療費。這還不算,當晚,他還找來一群狐朋狗黨用車把我拉到一個偏僻的小站上痛打了一頓。
我將終生不忘那個大雨的夜晚,我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躺在冰冷的鐵軌上,一任雨水洗刷我18歲的屈辱和無法再堅強的眼淚……
寂靜中,我聽到從不知名的小站里傳來的歌聲:什么也不要說/我們一直都沒有錯/但命運的折磨/一直纏繞著我……/一切都不要說/只要擁有執(zhí)著/只要能勇敢地大聲唱歌/你就是不敗的強者……
這是怎樣的一首歌啊!在那樣一個夜里,它分明就是為我而歌。我忘了自己是怎樣爬起來,又是怎樣沿著長長的鐵軌一步步走回宿舍的。
回家那天,懾于楊仔的淫威,學員中只有一個人偷偷地跑來送我,并塞給我救命的100元錢。
我一生不會忘記他的名字:唐甲。我想自己視友誼為生命第一支撐的信念根莖是他那時給予的。以后的許多年中,無論我走到哪里,無論我經受著厄運的考驗或好運的青睞,我和唐甲的友誼都從未受到過任何的沖擊。畢竟,這是生命中給予我?guī)椭淖钣辛Φ囊粋€音符!
回到家,我滿懷信心地租門市房辦執(zhí)照準備開業(yè)。我從沒把那個小站經受的屈辱講給任何人聽,只把它凝成一塊暗疤深埋在內心深處。
經過幾個月的準備,我的“飄柔”美容美發(fā)院開業(yè)了。憑著我精湛的技術、優(yōu)惠的價格、誠懇的服務態(tài)度,短短的兩年間,我又開了幾處“飄柔”美容美發(fā)連鎖店。接著,我又兌掉它們,開辦了“飄柔”美發(fā)總店這其間,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后,我仍每晚堅持讀書寫作到深夜。
望著我一天天消瘦的身影,父母親仍然不理解我,常常不失時宜地飄出一句:何苦呢,你還有什么不滿足嗎?我無言。除了對兩位老人緘默,我無法向父母講述得太多。父母親哪里明白,我內心的追求和那個醞釀已久的夢——每天不知疲倦地讀書和寫作才是我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刻啊!
辛勤耕耘必有收獲。20歲那年,我在《新疆青年》(現(xiàn)為《新晨》)月刊上以歌手的筆名發(fā)表了散文《生命的力量》,這是8年前在中學生報刊上發(fā)表第一篇處女作后,我寫出的第一篇作品啊!接著《詩歌報》、《星星詩刊》、《青年月刊》、《新華日報》等報刊又發(fā)表了我的詩和散文。這更加激發(fā)了我想當作家的信心和勇氣。這幾年中,因為發(fā)表作品數(shù)量的日益增多,我結識了許多編輯、作家和學者。
正當我躊躇滿志地準備兌掉美容美發(fā)院進北大進修時,一場無情的電火卻再次焚毀了我的“飄柔”,也焚毀了我剛剛燃起的希望。
難道厄運真的要纏繞我一生?難道我的一生注定要受它的擺布?許多次,站在那燒得只剩下殘桓斷壁的“廢墟”前,我困惑過、痛苦過,甚至在夜里偷偷地哭泣。直到耳邊又響起無名小站上聽過的那首歌,想起自己的名字叫“歌手”時,我才重新振作起來:不是嗎?勇敢起來,只要坦然地去面對,只要還能大聲地唱歌,我最終能成為不為厄運擺布的強者。
我決定放下心頭的包袱去闖一闖,除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更是為了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和抗拒厄運的能力。我先去廣州,再轉道深圳,而后去北京——我做過飯店服務生、美發(fā)院大工、自由撰稿人,在《中華工商時報》、《開發(fā)區(qū)報》做過發(fā)行員、編輯和記者。后來因父親病重,我又回到我的家鄉(xiāng)——長春。
先是劉翠玲主編幫助了我。那時,她正在籌辦一本新雜志。那天,她給我來電話,告訴我可以到她那里工作。創(chuàng)業(yè)階段雖然苦一些,但只要咬牙挺過去將來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我永遠記下了這句話。因為這是我回到家鄉(xiāng)后聽到的最溫暖的一句話。盡管后來,我在她所在的芝麻街雜志社因種種原因只工作了1年,但我將永遠銘記她在我最困難時給予我的幫助和友誼,這使我在日后的人生旅程中能更好的把握自己。
離開芝麻街雜志社,我來到《希望周報》(原《希望的搖籃報》)這曾是發(fā)表我處女作和最初使我萌發(fā)當作家夢想的搖籃。編輯部的編輯個個是作家本色:寫詩的筱羽佳雪、寫小說的蒼耳、寫報告文學的英奎、寫文藝評論的宣杰,尤其是我的老師閻墨濤主編,他無論在生活的旅途上,還是在文學的道路上都賦予我極大的耐心與幫助,使我在歌唱人生的同時更堅定了與厄運抗爭的勇氣。在整個集體的幫助下,短短的3年間,我在全國50余家報刊發(fā)表了600余篇作品,有多篇已選入各類文摘及叢書。我感覺,自己勤奮的歌唱正一步步牽引我走進理想的殿堂。如今,我已經不再畏懼失敗和厄運,不再怕一切重頭再來。
剛剛摸到三十多歲的額頭就回顧人生實在太早,況且自己還不是什么名人。好在,我講述的是一個年輕人真實面對厄運的成長軌跡,權當是講述一段老百姓自己的故事吧!
貝多芬說,他會扼住命運的咽喉。我想,那是一個偉大歌手面對厄運最勇猛最無畏的體現(xiàn)。
我不是一個出色的歌手,但我會為著這個目標用畢生的精力去努力。當厄運再一次面對我時,哪怕它對我更苛刻更無情更殘忍,我也會微笑著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并始終如一地為自己的理想而放歌,因為我今生的名字叫“歌手”,我將無愧于人生的這份使命,且為自己鼓掌!
(王梅摘自《青年之友》199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