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穆拉特·濟拉耶夫 林 靜
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她而開始的。
要知道,很多人認為我怕老婆,我不是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而是個扒耳朵,是個又笨又馬虎的人。老婆可以任意支使我。我知道,人們在我背后議論紛紛,而我的朋友當著我的面說:“穆拉特,你該清醒清醒。難道你不是個大丈夫?難道對老婆可以那樣百依百順?莫非你個性軟弱?”
我不那樣想。舉個例子,我只花一小時就戒了煙。當我看見某人做得不對,哪怕他是個最厲害的上級領(lǐng)導(dǎo),我也永遠不會沉默。就在不久前,我從電車里攆走了兩個流氓。這兩個年輕人身強力壯,他們拼命反抗,而整個電車里的乘客膽小怕事,誰也沒來幫忙。那也不要緊,我一個人也能對付得了。
這怎么能說我是個軟弱的人呢?
我就是愛我的麗朵兒。她是個女人,女人生來任性、刁鉆古怪,上帝就是把女人創(chuàng)造成那個樣子。
應(yīng)該說,我們還是在一起平平靜靜地過了兩年。后來新鄰居搬來住在樓下時,就出現(xiàn)了變化。新鄰居的妻子克拉拉汗很快就和我的麗朵兒成了朋友。
我下班回家時,我總是聽見麗朵兒在說:
“克拉拉汗講……”
“克拉拉汗認為……”
“克拉拉汗決定……”
一句話,克拉拉汗開始操縱我們的生活。
克拉拉汗買了只稀奇古怪的包。包是用碎布條編成的,到處都是洞;看上去口袋布仿佛先是給公貓撕碎過,后來又被耗子啃過??墒躯惗鋬?,天哪,居然一晚合不上眼睛,她悲悲戚戚地長吁短嘆。
“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的小貓?”我擔心地說。
“你也給我買一個這樣的包吧,穆拉特。我求求你!沒有這只包我無法上街。這是時髦,你懂不懂?你不希望別人笑話我吧?”
我當然不想。我設(shè)法給她搞到了這樣的包。
第二件東西是日本傘。我沒能馬上搞到。我不得不打電話給住在撒馬爾汗的朋友。他幫了這個忙。
接下來是一套保加利亞的廚房設(shè)備,是那種漂亮的顏色朦朧的仿核桃木的式樣,另帶一張搖椅。
這以后是石磨藍牛仔褲……
現(xiàn)在有兩條蟲子在吸吮著我:一條是道德蟲子,另一條是物質(zhì)蟲子。這是我自己這樣稱呼它們的。
在道德方面:我們正在成為物質(zhì)的奴隸。那個流行的術(shù)語——物質(zhì)主義不是無緣無故出現(xiàn)的。所有的人拼命地把東西樓回家,永無寧日,永不停止。
在物質(zhì)方面,我不是希臘國王奧納西斯,也不是《美食店》里賣肉的。確實,我有個舅舅,他是做香瓜生意的。但要知道,這是舅舅,而不是我。我所有的儲蓄像春汛一樣流走。
這一次克拉拉汗買了一只品種優(yōu)良的狗,巴賽特種。這是那種大耳朵的丑東西,頭大如斗,而腳很短,臉上的表情在所有的時候看上去都是悲哀的,大概它老是在想如同它的外表一樣永遠也不會成功。
很清楚,我的麗朵兒沒有那樣的狗沒法活。
“我的小貓,”我說,“物質(zhì)主義把你制服了?!?/p>
“不對,”她回答道,“物質(zhì)主義是毫無意義地去買任何可以買到的東西,而我只要最需要的東西、最時髦的東西,就像克拉拉汗那樣?!?/p>
“巴賽特狗也是最需要的東西?”
“狗能算是東西嗎?這是人類的朋友?!?/p>
“朋友歸朋友,你知道不知道這位朋友要值多少錢?你看到我的存折了嗎?那兒只剩下一點點錢了,雖然是兩位數(shù)——87戈比?!?/p>
“去向舅舅借,他在做香瓜生意。”
“你這樣說好像他是投機商人似的。他的確在做瓜生意,但這是他自己種的,難道你種出過一只香瓜?”
“不,不是所有的人都得去種香瓜,總得有人去吃香瓜……”
行了,我到舅舅那兒去了,雖然我的舅舅是個真誠可愛的人,我還是很不好意思開口。
“穆拉特,我懂,”舅舅說,“你的妻子又年輕又漂亮,她想穿著打扮:但是你也該換換你的上衣了,村子里的人都比你穿得好。”
我看了看我的上衣——是的,已經(jīng)很舊了。我本人倒沒在意,只要暖和就行了。不過我對舅舅連聲說是:“是的,該買件上衣了?!碑斎?,我一句也不敢提要用這些錢買狗。
他給了我70盧布,說:“拿著吧,方便的時候再還我,吻吻自己漂亮的媳婦。”
我回到家吻了吻漂亮的老婆,過了一星期就給她買了條狗。巴賽特狗已經(jīng)賣完了,克拉拉汗買到的是最后一只。我買到的狗不比巴賽特狗差——是條大狼狗。它看上去要兇猛些,頭同樣很大,大小像家里煮羊肉飯的大鐵鍋,從時髦的角度來看這條狗一點也不亞于巴賽特狗,在3天內(nèi)這條狗啃壞了我們整個廚房里的家具,咬爛了日本傘和時髦的包。麗朵兒悲觀失望了,而我沒吭氣。說老實話,我對這條狗產(chǎn)生了某些同志式的感情,狗是人類的朋友不是無緣無故說的。
這以后巴賽特狗把克拉拉汗的牛仔褲咬成一縷一縷的布條。這多少安慰了一下我的麗朵兒。顯然她沒有堅持再買新傘和新包,因為她知道她說服不了我第二次再上舅舅那兒去。
于是在我們這兒追求時髦就暫停了。可后來麗朵兒又開始苦苦思索怎樣才能追求時髦而又不至于使自己陷入財政赤字。
她終于想出來了:“你應(yīng)當蓄須,這在全世界都算時髦,甚至在格陵蘭也算,我們還可以省下去理發(fā)店的錢?!彪y道我能反對嗎?
不久,我的胡子已長成一綹一綹,我的樣子變得非常可疑。有一次我去火車站接我姐姐,火車誤點了。我沿著候車室的那幾排座位慢慢地踱來踱去,眼睛掃著那些苦苦等候的人。當他們的眼睛碰到了我的目光時,這些人都瑟縮著。當我拿了箱子走向出租車時,我的姐姐跟在后面。有位中尉警官馬上追了上來。
“公民,這是您的箱子嗎?”
“怎么跟您講呢……”我慌張地說。
“箱子里有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p>
“我也是那樣想的。讓我們?nèi)ヒ惶伺沙鏊??!?/p>
當然,后來一切都搞清楚了??珊娱_始使我苦惱,我真想把它剃掉,可麗朵兒……要知道我愛她。
在一個潮濕的冬天,我急急忙忙地去乘市內(nèi)公共汽車。駛過我身旁的一輛小汽車濺了我一身泥。我,長著一部亂蓬蓬的胡子,穿著一身濺滿泥點的舊衣服,混身濕漉漉地在最后一分鐘跳上了公共汽車。我脫下帽子站在汽車上氣喘吁吁。此時有人往我的帽子里扔了一個5戈比的錢幣,還有人扔了20戈比。我驚慌起來。有一個又高又胖的女人在叫我:“過來,親愛的,我給你一個蘋果!”
“呼吸這樣困難,可憐的人!”周圍的人都同情我。
在帽子里重新響起了錢幣落下去的聲音。
突然,張開了嘴唱起了歌劇《無畏的海雅姆》的選段:
我不走運又罪孽深重,
我只打算把祭品獻給神靈。
如果每天早晨醉醒后頭疼欲裂,
只有忠誠的酒杯才能治愈我,而不是教堂……
這幾句歌詞受到了人們暴風雨般的歡迎。我的帽子被裝滿了錢。自從追求時髦以來,這是時髦第一次給我?guī)砹丝捎^的收入。
我的麗朵兒!我沿著汽車乘客座位走著,仿佛海雅姆跟我在一起,我們擁抱著并唱起了歌:
在愛人的哀求聲中,那怕你的腦袋要變成灰燼,
作為愛情的俘虜,你心甘情愿。
對漂亮女友的任性千萬別生氣,
要感謝命運使我們能愛……
(譯自俄《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