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冰
你怎么想
——本欄編輯的話
誰能描述一下我們的生活?
“痛苦”一詞可以脫口而出,但我們體驗到的痛苦能不能交流?你寬慰的言語能不能讓他抬起沉重的頭?
一位因貧窮而沉默很久的研究生在來信中說:“我真想一死了之!”這時,你能為他講些什么?
別人的痛苦畢竟不是你的痛苦,你很難體驗他內(nèi)心的沉重。可是,當他向你講述了自己的抗爭之后,你會怎么想呢?
同樣是青春年少,同樣是在一個時代,命運卻如此不同。這是現(xiàn)實,可是我們是不是看到了,是不是為此而心動了呢?
18歲以前,我從沒有離開過鄂西那個貧困的山村。從我記事起,就知道家里窮,為了我們5個孩子,父母不知吃了多少苦。父親是醫(yī)生,常年在外奔波,一年掙不了多少錢;母親在家種地,成天陀螺一樣忙得一刻不得停歇。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到了老五身上,已經(jīng)不成樣子了。以后我每讀到古人“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的詩句時,總是不禁感嘆良久,像是又回到過去的歲月。
天災人禍無情降臨的時候,我的家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一次突如其來的車禍使我永遠致殘了。緊接著,父親在一次出診歸來的路上,被突發(fā)的山洪卷走,我和弟弟妹妹沿著夏陽河尋找了8天8夜,但最終沒有找到父親的尸骨……
才43歲的父親就這樣走了。為了生計,大姐在一個梅雨季節(jié)出去打工,而后只身到宜昌縣鄉(xiāng)下安了家。生活的重擔從此落到了我的肩上。這年秋天,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一所地區(qū)級重點中學,但在報到時,我卻被拒之門外,教師對我說:“你家里太窮,交不起學費,何況你已是傷殘,就是出類拔萃也進不了大學?!蔽颐靼?我只好輟學了。那天,我背著鋪蓋,站在學校的操場上,聽著瑯瑯的讀書聲,我哭了起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每天砍柴、種地、薅草,或到山里電站當背夫,作苦力。那時,我常常在河邊呆坐到半夜。妹妹和二弟讀完初中,便也回家干活了。不久,妹妹連一根針線的嫁妝也沒帶遠嫁他鄉(xiāng)了。妹妹走時,母親躲在門后哭,我痛苦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蓱z的妹妹,哥哥對不起你,是哥哥無能啊!妹妹走后,我?guī)缀跸萦诮^境,我憂郁、煩躁,常常吃著飯,會把碗摔在地上。母親知道我心里苦,不怪我,只是常常在半夜起來流淚。在田里干活時,為了排開心中的苦悶,我拼命地勞作,母親看著我,會悄悄轉(zhuǎn)過身去,用衣袖揩著眼里的淚水,天長日久,母親的眼睛落下了風淚眼的毛病,到后來一只眼睛幾乎失明。我頭發(fā)斑白的母親,現(xiàn)在依然在家里勞動,每當我在城里看到老太太們悠閑地打著門球時,我就想起又黑又瘦的母親,和那一雙粗糙的手,還有那一雙迎風落淚的眼睛。
那時,我能得到的一點慰藉,就是在晚上昏暗的煤油燈下讀書。我讀所有能借到手的書,在書中我開始看到了生活的光亮。漸漸地,我有了寫作的念頭,我開始寫詩歌、散文和小說,常常在煤油燈下苦干到深夜,早晨,鼻孔里全是煤油的黑煙。我中學的教師劉大本看了我的文章,對我說:“有志者,事竟成呢?!彼脑捨矣涀×?一直到現(xiàn)在,時時給我鞭策和鼓勵。不久,我的作品相繼在報刊上發(fā)表了,我走上了艱辛的文學之路。
以后,我有幸參加了工作,來到了縣城,我的小弟仍跟著我讀書,學費是我從微薄的工資中擠出來的。為了節(jié)省開支,我們幾乎吃了兩年的面條,把我和小弟吃成了搖搖欲倒的“豆芽菜”。后來,小弟考上了電大,生活更是拮據(jù)。在小弟讀電大的3年中,我們竟沒有吃過一次早餐:喝一大碗開水,然后我去上班,他去上學,小弟幾次餓暈在課堂上。為了改善生活,我就拼命寫作,每得到一點稿費,心里便酸酸地欣喜起來。
痛苦和絕望,幾乎貫穿了我整個的青春歲月。因為貧困,因為身殘,使我失去了許多美好的機遇。但,正因為這些,使我體會了生活的全部的真實,體會了人間的冷暖與真情,愛與恨,生與死,孤獨與歡欣,體味到了生命的沉重。詩人泰戈爾說:“我曾經(jīng)受苦過,我曾經(jīng)失望過,曾經(jīng)體會過死亡,于是我以我在這個世界上為樂?!边@是多么美麗的詩句。我終于沒有沉淪,歲月蹉跎,但我依然感謝生活,因為我體驗到了,生命是一種愛,青春因滄桑才更加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