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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望西北

        1997-03-24 06:36:18
        清明 1997年5期

        李 倫

        我從師報道組回到步兵四一八團時,已經是第三年兵了?;叵氘敵醍敱鴷r還曾雄心勃勃,心里萌發(fā)過有一天當上軍官屁股后面跟著一溜兒兵的野心,可三年來干也干了,苦也吃了,所謂的才華也顯山露水的展示過了,但是,卻處處受到挫折,軍裝上的口袋沒有增加,坎坷不平的臉上倒是多了許多溝溝岔岔,下巴上也旺盛地冒出了一片胡茬子,然而兵還是個兵。昔日的輝煌夢想早已化為一縷青煙,隨風而飄散。

        從發(fā)白的軍裝上,我已看到了復員告別軍旅的日子不遠了。

        那是初冬的一個下午,大西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那雪為粉狀,在寒風中如蟲子般的飛舞,使雄渾蒼莽的黃土荒塬一下變得模糊起來。我坐在團部政治處的值班室里,縮著脖子等著分配,望著窗外灰白寒冷的景象,心里一片空蕩和潦亂。團部設在塬上的溝壑里,沿著溝壁是一排排用磚和土砌成的窯洞式建筑,墻上刷了一層石灰,在冬天光禿禿裸露的塬上,顯得十分的醒目和蒼白。

        門開了,宣傳股長王開走進來,他小個,瘦臉,尖尖的鼻子上戴副黑邊眼鏡,斯文而有些神秘。可是嘴卻有些大,一笑臉上兩括號,說話一口河南腔,聲音就像豫劇的道白,抑揚頓挫很有樂感。

        股長先向我笑出兩括號,然后朝我腳下歪著的簡單行李斜了一眼,抖了抖手上的一張紙——那是我當兵三年的簡歷,用一種揶揄的口氣說:“唔,不錯啊,當了三年兵干了不少行當,宣傳隊,國防施工,師新聞報道組,最高職務副班長,混得不錯啊。”

        我低下頭不吭聲,任他挖苦。

        “這次想干哪一行?”股長的語氣故意一挑。

        我還是不吭聲,讓他嘲笑夠。

        “是想留在團機關,還是回連隊?”他的目光在我頭上晃動?!盁o所謂?!蔽艺f。我抬起頭來把目光頂在他的鼻子上。

        股長下意識地用手扶了一下黑邊眼鏡,又笑出兩括號說:“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點性格啊,我要把你留在團機關愿不愿意?”

        “干什么?”我問。我再也不想搞宣傳和報道什么的了。

        “放電影,怎么樣?這可是個技術活,好多兵打破頭都想鉆進來啊?!惫砷L用一種誘惑的眼光看著我。

        我想了想,站了起來,“行,我堅決服從命令?!蔽蚁耄凑燮谝矟M了,再干一年,學個技術復員回家,以后也好混口飯吃。

        股長高興地笑了,說:“你小子很聰明,也很狡猾。不過,咱們事先把話說明白,你要干就要干出個樣子來,一個星期要學會放電影,三個月內拿到合格證書,要不然你就給我開路。”他的話里好像埋伏著什么目的。

        我咽了一下嗓子,說:“好吧。”

        股長又指著我的頭發(fā)和下巴上的胡子說:“另外,你趕快把這些地方收拾了,作為軍人不修邊幅,成何體統(tǒng)!”

        “是?!蔽业哪樢幌录t了。

        接著,股長王開就給電影組打了個電話,要他們馬上來人接我。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師里宣傳科事先給他打了電話,介紹了我的情況,要他一定把我安排好。他以前也是從師政治部下來的,知道我有點“多才多藝”的小名氣,也知道像我這樣的人自由散漫不大好管,但上面打了招呼,他當然不能馬虎了。在他的權力之下能安排兵的地方只有電影組,于是股長王開就把我安排在了電影組。

        就這樣,我這個服役期滿的三年兵,又當上了放映員……

        來接我的兵一個叫安紅軍,一個叫范小杰。安紅軍跟我是同年兵,看上去很老練,有些清高,見面時只是禮節(jié)性地跟我握了握手,不冷不熱地說了聲“歡迎”,就叫范小杰替我拿上行李,自己卻先走出政治處值班室,把我們甩在屁股后面。范小杰是當年的新兵,家在河南鄭州市。小伙子性格活潑,見面就熟,一口一個老同志,叫得我怪不好意思。我說你在電影組時間比我長,你才是老同志呢,希望以后要多多關照。范小杰高興地揉著鼻子說,關照不敢說,但要我跑個腿干個活兒什么的,老同志吭一聲就行了。

        說到這里,安紅軍回過頭來瞥了范小杰一眼,范小杰立即像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縮了脖子露出一種恭敬從命又討好卑微的一笑。

        我心想,安紅軍挺牛氣的呢。

        安紅軍背著手走在前面。

        范小杰小聲跟我說,安紅軍的父親是高于,在甘肅省委工作,經常有印著甘肅省委大紅字樣的公用信封寄到政治處,連股長主任和團里的首長們都對他客客氣氣敬幾分,更不用說兵們了。聽說電影組長不久就要調到政治處當干事,以后就由安紅軍負責電影組工作。電影組長屬于干部,可以從排職一直干到正連級。安紅軍是老放映員了,因此安紅軍提干是顯而易見的,只是個遲早問題。現(xiàn)在兵們中已經有暗地里“組長組長”的喊他了,他開始還謙虛一下,后來就覺得理所當然,聽之任之了。

        怪不得。我看了一眼昂首挺胸走在前面的安紅軍。

        我們穿過團首長辦公的“漏斗小院”,來到溝壁下的一個地道前。范小杰說,這條地道原來是備戰(zhàn)用的,它是一條捷徑,穿出去就是團后勤的溝,離電影組住的禮堂不遠。以后到機關來辦事要經常走這條地道的。

        黑洞洞的地道里沒有燈,只能看到遠遠的出口外有一線光亮。安紅軍鉆了進去。我猶豫了一下沒動。范小杰說你跟在我后面,要直走,不然會碰到洞壁上,一會兒眼睛適應了,就可以看到路了。我聽到前面的安紅軍鼻子里發(fā)出了兩聲笑,笑聲在黑洞里夸張地嗡嗡回響。我一咬牙,一頭鉆進了地道里,眼前頓時一片漆黑。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對光敏感,對黑暗的適應能力差,所以一直到走完這條地道,我的眼睛也沒有適應過來。我只好聽著前面的腳步聲,用手摸著洞壁,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好幾次頭碰到了堅硬的洞壁上,碰得眼睛直冒金星,我咬著牙沒吭一聲。

        從地道里出來,眼前豁然一亮,有一種從墳墓中鉆出來的感覺。我的頭上被碰得青一塊紫一塊。范小杰驚叫起來,說:“怎么沒聽見你喊一聲?!蔽业恍φf:“這算不了什么?!卑布t軍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自個往前走了。

        團后勤的溝里有汽車隊修理所、軍械服裝倉庫、軍人服務社等等,還有一座紅磚砌的大禮堂,電影組就在那里面。兵來兵往的熱鬧多啦。范小杰給我指吃飯的地方,說電影組的兵都在后勤機關灶上搭伙,后勤機關的伙食不錯,油水多,沾他們的光。又指著溝口的一片平房說,那是家屬區(qū),團里干部的隨軍家屬都住在那兒,有的在軍人服務社上班,有的在塬下的鎮(zhèn)上工廠或學校工作。翻過溝再往前走二三里,就是團衛(wèi)生隊,那里有許多女兵,有醫(yī)生護士還有衛(wèi)生員,那些女兵是很愛看電影的,一到星期六就打電話來問演什么電影,聲音甜甜的。

        范小杰說著就嘻嘻地笑了。

        安紅軍回過頭來,喊了一聲,你們快點!

        我們趕緊加快了步子。

        電影組長吳水生在禮堂門口等著我,他長得很英俊,眼睛亮亮的很有神,一張臉微笑著,給人一種親切和藹的感覺。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后,笑著說:“歡迎啊,我們這里又多了一

        個秀才?!庇终f,“好好學,放電影是個好工作?!蔽尹c點頭。

        這時從衛(wèi)生隊的方向跑來一個女兵,豐滿的身材,秀氣的臉龐,一雙黑亮的眼睛,一頭齊耳的短發(fā),顯得又漂亮又精神。她老遠就揮著手喊電影組長,看樣子是要跟他到什么地方去。電影組長一看見那女兵,眼睛一下就變成了彎豆角,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有點事,失陪了?!闭f著交代安紅軍和范小杰幫我收拾好住處,晚上通知后勤炊事班加兩個菜,表示一下歡迎。然后就朝站在禮堂前面操場上的女兵興奮地跑去了。

        我問范小杰那漂亮的女兵是誰?

        范小杰說:“她是團長的女兒,叫沈雅麗,是組長的女朋友?!?/p>

        我笑道:“組長艷福不淺啊?!?/p>

        安紅軍“咚”地一聲踢了門一腳,悶頭獨自走了進去。

        我感到愕然。

        第二天早飯后,我去軍人服務社理了發(fā),刮干凈了胡子。然后,組長吳水生就讓安紅軍開始教我如何放電影,主要是學具體操作,上午他要到政治處去開會。組長一走,安紅軍就把我和范小杰叫到了放映室。

        放映室在禮堂的樓上,里面放著放映機發(fā)電機和大大小小的材料箱工具箱,還有橫幅標語燈籠,以及文藝演出的鑼鼓樂器什么的堆放在一角,整個就像一個堆滿了貨物的倉庫。放映室左側是放映員的宿合,臨窗的地方是安紅軍的地盤,靠里是我和范小杰的小天地,兩個鋪位相對著。右側是廣播室,廣播室旁邊就是樓梯口了。而組長吳水生住在一樓的一間小屋里,單獨一人住一間屋子是只有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

        我們的禮堂是很簡陋的,樓梯用木板搭成,走在上面發(fā)出很響的聲音,而且扶手已經斷了一截,潛伏著一定的危險。所以,一般情況下首長和機關的干部是不會上樓來的,有事大都是在樓下找組長,看看電影海報,在大廳打打乒乓球什么的,就算是關懷過我們了。

        安紅軍叫范小杰把電影機從箱子里取出來,一件一件的架好,告訴我,我們使用的電影機叫130一放映機,也叫“皮包機”,意思是提起來就可以走,適合部隊野戰(zhàn)放映。不像電影院里的座機,只能在室內放映。當然刮風下雨落雪天,我們也在禮堂里放,但除此之外大都把銀幕掛在禮堂外的大操場上,而且還要到各營駐地的溝里去巡回放映,也是露天場子。

        我從小就喜歡看電影,而且看的電影不少,但對于放電影卻是一竅不通,因此感到很新鮮。

        安紅軍儼然一副老師的派頭,平板著黑臉,拿腔拿調地給我介紹放電影的“幾大塊”構造——三腳架、主機、擴音機、銀幕、喇叭……他只講一遍,決不重復。我一邊認真地看著一邊仔細地聽著一邊不停記著,就像一個剛進學堂的膽怯的小學生。雖然是同年兵,但安紅軍在我面前有意顯得比我高一筷子,而且露出一副高干子弟的盛氣凌人的樣子。

        安紅軍問我:“你上過高中嗎?”

        我說:“上過。”

        “這么說你學過物理啦?”

        “學過,但基本都忘光了。”

        安紅軍皺起眉頭:“放電影不懂物理怎么行,它涉及到光學聲學和電學。對了,你安過燈泡沒有?”

        我老實地說:“沒有?!?/p>

        安紅軍終于發(fā)了脾氣:“你連一點電的知識都沒有,你來干什么?”

        我一下愣住了。他在傷我的自尊心,有意挑我的刺兒。我發(fā)現(xiàn),我一來到電影組他就對我不感冒,好像我要跟他爭什么東西似的。真是莫明其妙!但我壓住了火,說:“你的意思是我不適合放電影?”

        安紅軍不置可否地從鼻子里冷笑了一聲,說:“人應該有自知之明,有些活兒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

        我忍不住反唇相譏:“這么說你從娘肚子里一出來就會放電影了?”

        范小杰捂著嘴吃吃地笑了。

        安紅軍臉一下就紅了,朝范小杰吼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雖然我從娘肚子里出來不會放電影,但至少我比你們早幾年吃這碗飯。”

        范小杰立馬不吭聲了。

        我換了個口氣說:“老安,你不用發(fā)這么大的火,咱們都是當兵的何必呢。我來學放電影是領導的安排,我個人的目的嘛也是為了學個技術,復員回去好有個工作。再說股長跟我有個約定,一個星期學會放電影,三個月考到合格放映員證書,如果我做不到就讓我馬上開路。我總得試一試吧?你放心,我雖然基礎差,但一定虛心向你學習?!?/p>

        安紅軍表情好了一些,說:“好吧,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就看你自己的了?!?/p>

        安紅軍教我練習的第一個科目是裝片,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簡單的。

        安紅軍先給我做了一遍裝片的示范,說裝片的關鍵,一是要準確,二是要速度快,必須在一分鐘內完成,否則就會影響放映,停機三分鐘就算事故。安紅軍示范完就把片子從機器上取了下來。我照著他的樣子開始裝片,片道里曲里拐彎,又是齒輪滑輪什么的,位置又狹小,要把長長的電影膠片準確無誤地裝進里面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這時我才感到我的手是那么的笨拙,一點不聽使喚。好不容易把片子裝完,一看差點沒把自己嚇一跳,整個放映機里就像塞了豬腸子,一圈一圈的嘟嚕著。一直看著手表的安紅軍說,整整用了十分鐘時間。十分鐘觀眾早就吹口哨罵娘了。寒冷的冬天,我的臉上居然冒出了一層熱汗。

        “這碗飯不好吃吧?”安紅軍嘴角露出一種嘲諷的笑。

        安紅軍叫范小杰看著我繼續(xù)練,自己卻背著手回臥室去了。

        練了一上午,我還是沒有多少長進。范小杰笑笑說:“比先前快了兩分鐘?!蔽艺f:“這個水平啥時候才學會放電影呀?”范小杰說:“別著急嘛,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我第一次練習裝片用了足足半個小時呢。”我說:“咱倆不一樣,你是新兵,我是老兵,老兵不能落在新兵后面,再說,我是判了‘有期徒刑的哩。范小杰露出牙齒笑了。

        吃午飯的時候,我滿腦子里還在想著裝片子的事。下午又練習了一下午。

        晚上,我身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雪沒有下成氣候,只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細粉。窗外一片漆黑,寒風在塬上嗚嗚地徘徊,將地上的雪粉卷起來,拍打在禮堂的門窗和玻璃上,發(fā)出唰唰的聲音。我在想,如果一個簡單的裝片都學不會,看樣子的確就不是干這個的料子。又一想,干嘛要認輸呢,這才是第一天啊,離股長的期限還有六天哩。我的耳邊響起一句古話,叫做笨鳥先飛。于是,我悄悄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躡手躡腳走進了放映室。身后被窩里的安紅軍和范小杰睡得正香,呼嚕聲此起彼伏。

        北國的冬夜真冷啊。我站在放映機跟前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才穩(wěn)住神,當手接觸到機器上的金屬,就像凍在了冰塊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把電影組的一只小鬧鐘放在了放映機旁邊,對著時間開始一次次裝片練習。不一會,手就凍僵了,放在嘴邊哈哈熱氣,又接著裝。裝著裝著,一不小心,手指被鋒利的齒輪劃破了,鮮紅的血頓時就流了出來。我趕緊撕了片紙纏在手指上,一會兒血就凝固了。

        我咬著牙,繼續(xù)練習。

        小鬧鐘發(fā)出嘀嗒嘀嗒的聲音,就像一個老人在一步一步的艱難爬行。

        我的手漸漸麻木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吃早飯時,組長吳水生發(fā)現(xiàn)我的雙手又紅又腫,問是怎么回事?我只好說了實話,把半夜起來練習裝片的事告訴了他。吳水生首先肯定了我的精神是好的,然后用責備的口氣說,以后再別這么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能一鋤挖個金娃娃,一口吃個大胖子。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組長吳水生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的背后有一雙眼睛不時向我射來一種嘲諷的目光,那是安紅軍,他和幾個愛咋咋呼呼的老兵坐在一起。

        組長忽然問我:“安紅軍昨天教你怎么樣?”

        范小杰想說什么,我暗示他別說。

        我笑笑說:“挺好?!?/p>

        組長說:“他這個人比較牛氣,干部子弟嘛,他沒有為難你?”

        我說:“沒有,只是我太笨了?!?/p>

        組長鼓勵說:“頭回生,二回熟,熟能生巧嘛?!?/p>

        飯后,組長吳水生按慣例安排當天的工作,說部隊的復員工作剛完,日子接近年頭歲尾,很快就要搞總結,機關也開始忙起來了,又是材料又是通知又是表格的,宣傳股忙不過來,白天要從電影組抽一個人去幫忙,晚上有放映任務還要照樣工作,看誰愿意去。說罷,目光在我們三個兵的身上掃了一圈,最后停在我的臉上,我想這事肯定落在我的頭上了,股長王開是知道我會爬格子的,他少不了要拉我去幫忙。組長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笑對我說:“你不用去了,你剛來還是抓緊時間學習放映技術吧。不過,一會先到衛(wèi)生隊去把手包一下,不然手會腫爛的?!蔽也灰詾槿坏卣f:“這點小毛病,沒事?!苯M長說:“什么沒事,影響到工作就有事了,這是命令。”我再不好說什么了。

        安紅軍看看我,又看看范小杰,滿臉的不高興,極不情愿地說:“那我去吧?!?/p>

        從安紅軍的臉上,我看出他跟組長之間好像有一道無形的陰影。

        去衛(wèi)生隊前,組長吳水生給我一包東西,要我到衛(wèi)生隊后交給軍醫(yī)沈雅麗,我笑笑說,保證完成任務。范小杰也要跟我去,說是給我?guī)?,其實心里是想到衛(wèi)生隊去看看那些女兵。

        我和范小杰向衛(wèi)生隊的方向走去。范小杰帶著我出了溝口,路過軍人服務社和團干部家屬院,然后翻過一個斜坡,就看見了在一個凹地里被一片樹木遮掩住的衛(wèi)生所。從遠處看去,可以看見一排排雪白的平房,以及在鐵絲上晾著的女兵的衣服,那些穿在里面的小東西,花花綠綠的在風中翻飛,讓人產生許多的聯(lián)想。

        我們談起團長的女兒。

        范小杰告訴我,團長的女兒沈雅麗是今年剛從軍醫(yī)學校畢業(yè)的。她最先認識的是安紅軍而不是組長吳水生。秋天的時候,安紅軍在衛(wèi)生隊住過一次院,就認識了年輕漂亮的軍醫(yī)沈雅麗。出院后,開始兩人沒事就經常打電話聊天,一聊就是半天,又說又笑。后來安紅軍有空就往衛(wèi)生隊跑,有時夜里出去很晚才回來,組長問他上哪兒去了,他撒謊說找老鄉(xiāng)玩去了。兵們暗地里都說安紅軍在追團長的女兒,只不過他還不是干部,不能公開。

        有一天,團長女兒第一次到電影組來找安紅軍,沒想到安紅軍不在。組長吳水生就請團長女兒進他的小屋坐等一會。兩人在屋里呆了半天,談得很是熱火。據說她走的時候,眼睛流露出一種異樣的光彩。這樣,組長吳水生就認識了團長女兒沈雅麗,后來她就經常來禮堂,卻不去找安紅軍,而是直奔組長吳水生的小屋。每次從小屋出來時,一張漂亮的臉頰就紅紅的,一雙黑黑的眼睛就亮亮的,像煤塊一樣燃著火,燃出許多的內容。

        我說:“那安紅軍怎么辦?”

        范小杰說:“怎辦,涼辦。人家團長女兒只是跟他認識,又沒有跟他談戀愛,再說他又不是干部,追人家還不夠格呢。當然,安紅軍心里很難受,表面上跟組長裝成沒事的樣子,但私下卻恨恨地說組長搶了他的女朋友,總有一天他要清算?!?/p>

        “真這樣?”我心里不由打了一個驚嘆號。

        范小杰笑道:“你不用擔心,現(xiàn)在組長跟沈軍醫(yī)好得像沾了膠似的,安紅軍這輩子——沒門?!?/p>

        范小杰要我打開手里的那包東西,說看看組長送什么珍貴的禮物。東西有些分量,鼓鼓囊囊,用白紙裹著,外面再包了一個塑料袋,封得嚴嚴實實的。我想一定是很貴重的東西,否則不會這么精心包裝。我說不能打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家個人的秘密怎么能隨便偷看呢?范小杰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嘿嘿地笑了。

        我們到了衛(wèi)生隊,找到團長的女兒,她正在給一個兵看病。她戴著白口罩,露出兩只黑亮而好看的眼睛,用一只聽診器在兵的胸部仔細地聽著,一副自信的樣子。直到給兵看完病,她才轉過頭來問我們哪點不舒服。范小杰忍不住一下就笑了。團長女兒認出了小范,也笑了,說你這個小家伙什么時候來的,進來也不喊聲報告。說著就將水亮的目光轉向我,微笑地問道:“你就是電影組新來的?”

        我點點頭。

        團長女兒好像很熟識似的看著我,高興地說:“我讀過你寫的文章,漂亮而有才氣,果然是文如其人啊——”

        我的臉一下紅了。

        “你到團里來可是有些屈才了。”

        “無所謂,當兵的那兒都一樣?!?/p>

        “不要沒信心,我看你會有出息的?!?/p>

        “何以見得?

        “感覺唄?!?/p>

        “是嗎?”

        團長女兒伸出手來:“我們交個朋友好嗎?我喜歡跟你這樣的人交朋友?!?/p>

        我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范小杰在我背后拽了一把。

        我說:“好吧,以后請多關照?!?/p>

        范小杰附和道:“對對對,還有我,我們也是朋友?!?/p>

        軍醫(yī)沈雅麗忍不住笑了。

        這時,我才想起來手里的一包東西,趕緊交給她。我說這是我們組長叫帶給你的,她臉微微一紅,接過包在手里掂了掂,笑笑說,蠻有分量的嘛,看看你們組長給我送什么好東西。說著就用一把剪刀剪開塑料袋,然后撕開紙一看——原來是幾個又大又胖香味撲鼻的烤紅薯。

        我和范小杰一下傻眼了。組長就給她送這玩意兒?

        然而,沒想到她見了烤紅薯,竟高興得尖叫一聲,捧著烤紅薯高興得大笑起來。

        我們越發(fā)懵了。

        團長女兒拿著烤紅薯迫不及待的撕去一個薯皮,咬了一口,然后遞給我們兩個,嘴里含糊不清地說:“來來來,好東西朋友一起分享?!?/p>

        我和范小杰連忙擺著手說:“謝謝……沈醫(yī)生你還是自己享用吧?!?/p>

        團長女兒當著我們的面,就大口地吃了起來。

        我們趕緊退出屋去。沒想到團長女兒居然喜歡吃烤紅薯。

        我到電影組的第三天晚上碰上了放電影。

        上午,組長叫安紅軍到塬下的火車站去取回了片子,我和范小杰在家里擦拭機器。我們放映的電影片子是計劃片,由軍區(qū)電影發(fā)行站發(fā)行,然后在各電影隊組傳片放映。部隊與部隊之間住得都比較分散偏遠,離鐵路近的就用火車托運,公路方便的就用汽車傳送。

        還有一種叫快傳片,一天晚上同時幾家放映,演上兩本就得取走,然后又來取兩本,如此往返得不斷片,必須用小車來回的跑。

        安紅軍是用電影組的一輛破自行車把電影片子取回來的,騎到禮堂門口時,臉上已經出了汗,嘴里直吐白氣,眉毛上也掛了一層如霜樣的東西,雙手卻緊緊的捂著耳朵。我和范小杰趕緊下樓幫著搬鐵盒子影片箱。組長對我說,以后取片的事,輪著來,一人一次。我說我不會騎自行車。安紅軍斜了我一眼,冷笑一聲,說我們這里有一個貴族呢。我正要發(fā)作,組長用眼睛制止了我,說不會就學嘛,他原先也不會,后來照樣學會了騎自行車。我看了看那輛破自行車,感到渾身也要散架了似的。

        電影是在禮堂旁的大操場放映。吃過晚飯,我們就架好了機器,在兩根固定的木桿上掛好了銀幕和喇叭,然后對光調焦距,試聲音效果,之后開始裝片。兩天來,我學習裝片漸漸開始熟練了,不但不會有錯,而且速度也有了提高,裝上訓練用的片子還可以放上一陣子,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但正式放映還只能站在一邊稍息。

        組長和安紅軍一人負責一臺放映機,裝片的時候,組長就讓我來裝,安紅軍叫范小杰裝。我們裝好了片子,安紅軍檢查范小杰的,組長吳水生檢查我的,我們都合格了。吳水生滿意地看看我,說很好,要我放映時站在他的身邊,看他如何放,等下一次放電影就要我正式放了。

        最后一抹陽光從塬上滑落下去。

        這時候,部隊開始入場了,喊著口令跑著步子到值班參謀指定劃分的位置坐好。在放映機的前面留上一小塊空位置,放了一排電鍍椅,那是專門為團首長準備的。然后大門放進家屬和塬上的老百姓,大人小孩潮水般的涌向銀幕。平日寧靜的部隊山溝頓時熱鬧起來,就像逢了什么喜事。

        離放映還有點時間,團首長也還沒有到,兵們就拉起了歌子,連隊與連隊互相比賽較勁,看誰唱的歌多,看誰唱的聲音響,粗獷豪放的歌聲此起彼伏一浪高一浪,在夜幕降臨的塬上回蕩。

        提前一分鐘,團首長們來了,為首的是身材魁梧的團長,后面跟著政委副團長副政委參謀長主任一大溜,左右是幾個警衛(wèi)員一手抱著大衣,一手小翼翼地端著開水保溫杯,忙得跑前跑后的。

        部隊全體起立。值班參謀向團長敬禮報告。

        報告完畢,團首長們在電影機前的那排電鍍椅上坐下來。部隊全體才聽口令坐下。這時股長王開不知啥時鉆到了放映機前,問我們準備好沒有,組長說準備好了,只等團長指示了。正說著,團長回過頭來,笑著問道:“今晚演什么電影啊?”團長的聲音很洪亮,跟銅鐘似的嗡嗡作響。組長笑著回答:“《廬山戀》?!眻F長有些不高興地說:“我操,怎么老是戀啊戀的,沒勁?!苯M長立即解釋說:“這是排片?!眻F長說:“下次就別排這種片了,排一個戰(zhàn)斗片,我看上甘嶺英雄兒女三大戰(zhàn)役都不錯嘛,壯軍威啊——”團長是在朝鮮戰(zhàn)場打過仗的,因此特別喜歡看戰(zhàn)斗故事片,百看不厭。團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問:“有幻燈沒有?”組長有些緊張了,說:“沒有?!眻F長說:“幻燈可以表揚好人好事嘛,對不對,下次一定要有?!逼渌麍F首長也贊同地點頭。組長聲音有些發(fā)啞地說:“是,不過……”團長說:“不過什么,你有一個新兵可以畫畫,聽說最近又從師里來了一個秀才,是個筆桿子,是哪位啊?”團長的目光在電影機左右搜尋。股長王開趕緊把我向前一推,說,就是他。團長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高興地笑起來:“小伙子長得很精神嘛,好好干,前途無量?!蔽亿s緊立正道:“是?!蔽彝蝗幌肫饒F長的女兒似乎對我說過同樣的話,父女倆竟是這樣的相像。

        接著,團長手一揮,說:“放吧——”

        于是,組長吳水生按下了電鈕,一道雪白的光柱投向銀幕。電影開始了。我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銀幕上剛出現(xiàn)畫面,黑暗中有人拽了我一下,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沈雅麗,我問她是不是找組長有事?她笑著示意我別吭聲,意思是別驚動了前面坐著的團長。我就把電影箱搬過來,讓她坐下,這時正在放電影的組長回過頭來看見了團長女兒,便笑著朝她點點頭,忙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備好的瓜子遞過去,她就幸福地一笑,打開袋子嗑起來,一邊嗑一邊看電影,一邊看電影一邊看組長吳水生??磥硭墙洺_@樣來看電影的,與其說是看電影,還不如說是看組長吳水生。

        片子交接,安紅軍探過頭來給信號,一眼看見沈雅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尷尬地咳了一聲,裝著沒看見,把頭轉到了一邊。

        電影故事情節(jié)變得復雜而有意思了。

        團長在前面看得入了神,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嗡嗡的響,其他團首長也跟著笑。

        片子放到一半時,沈雅麗要走,在組長耳邊說了句什么,組長就趕緊從腰上摘下鑰匙,塞到她的手里,她就悄悄地從電影機跟前離開了。團長女兒一走,過了一會,組長就叫我來放映,說他要出去上廁所。我一下緊張起來,說怕不行。組長說你能行,這三天你學得不錯,你就這么照著放就行了,我一會就回來。說著便鼓勵地拍拍我的肩膀,一閃身就鉆了出去。我只好硬著頭皮,趕鴨子上了架。

        第一次親手放電影,我心里不免有些緊張,仿佛黑壓壓的一片人群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我。胸膛里不由咚咚的像在敲鼓。畢竟才學三天啊,哪有學三天就開始放電影的?我迫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與其被動,不如主動。我站在電影機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機器,仔細觀察和認真掌握好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大大小小的齒輪和滑輪在飛快地旋轉,電影片子在彎彎曲曲的片道里流水般的向前運動,一道熾亮的光束投射到一張雪白的銀幕上,于是便有了無數變幻無窮的畫面,構成一個或幸?;驓g樂或憤怒或悲傷的故事,讓人們笑逐顏開和淚流滿面……

        這是多么的神奇啊!

        我漸漸的操作自如了,不知不覺就放完了一本。

        天哪,我會放電影啦!

        股長王開從黑暗中鉆了出來,驚訝地看著我,不相信地說,怎么是你在放啊,吳組長到哪兒去了?我說組長上廁所了,我暫時頂替一下。股長王開高興地笑道,你真行啊,才來三天就可以放電影了。我不好意思地說,只是剛剛入門而已。嘴上這么說,心里其實很得意,到底在領導面前露了一壺。安紅軍聞聲從機器后面探出頭來不屑一顧地斜我一眼。

        股長王開是來廣播找人的,廣播后又鉆進黑暗中去了。股長一離開,安紅軍便走了過來,不知是恭維還是嘲諷地說,不錯啊,剛來三天組長就讓你單獨放片,看來組長很器重你,連股長也表揚你,我得向你好好學習啊。我說不敢不敢,組長和股長是領導,他們是鼓勵我的,老安你是我的老師,我該向你好好學習。安紅軍眼睛眨巴一下,手一背后,看我裝好一本片子,然后要為我檢查一下。我只好站到一邊,他在機器里這里摸一摸,那里按一按,最后朝我笑笑說,可以了,放吧。

        可是,當我放了不到兩分鐘,突然出現(xiàn)了故障,銀幕上只有畫面而沒有聲音,男女主人公正在談戀愛談到關鍵的時候,場上的人們

        急得喊叫起來。我一下慌了,愣著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坐在前面的團首長們也都回過頭來問是怎么回事?我趕緊檢查機器里的情況,一切運轉正常,可是怎么會沒有聲音呢,剛才還是好好的嘛。我的手緊張得抖了起來。團長在問組長到哪兒去了,我說上……上廁所去了。團長說:我操,這個時候上那門子廁所!兵們一聽也一片噓聲。團長說,還有小安呢?安紅軍從另一臺機器后面應聲鉆出來答到。團長說:你趕快幫著弄出聲來吧,看這啞巴電影快把人憋球死了。安紅軍跑過來把我往旁邊一撥,目光里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神色,牙縫里飄出一句話:沒有本事接什么班!我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組長上這趟廁所去了半天怎么還不回來?一定是跟沈雅麗在小屋里排演上《廬山戀》。

        我快要急哭了,安紅軍卻慢吞吞地查看機器。這時組長趕來了,他叫安紅軍讓開,用手電筒朝機器里仔細檢查,不一會便在音鼓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張指甲蓋大小的紙片,擋住了發(fā)聲光電管的光,銀幕上當然不會有聲音了。他趕緊用鑷子夾了出來,銀幕喇叭里立刻響起了聲音。場上觀眾高興地鼓起掌來。組長拿著那張小紙片厲聲問我,這是怎么回事?我說,我不知道。組長又問誰還動過機器?我看了安紅軍一眼,說,裝好片后他幫著檢查了一下。組長吳水生的目光像刀子一樣逼向安紅軍。安紅軍一聲不吭,低下頭去。

        事情不言而喻。

        電影在繼續(xù)地演著……

        惡人先告狀。電影一結束,安紅軍悄悄地找到了王股長把組長告了,說組長不是上廁所,而是與沈軍醫(yī)幽會去了。組長被叫到處里,受到了股長王開的嚴厲批評,說他擅離職守,工作不負責任。他沒有替自己解釋,也沒有講發(fā)生事故的原因,一人承擔了下來,在股里干部會上作了檢查。為此我感到很難過,他反倒安慰我說不是你的錯,你放得很好。組長嚴肅地給安紅軍指出來,說他暗地整人的行為要不得,有意見盡管公開向他提,何必讓一個剛學放電影的同志在眾人面前丟臉難堪?安紅軍給自己辯解,說他是想考驗一下我的技術,這有什么小題大做的。組長火道,你這是在耍小聰明,總有一天你要吃苦頭的!

        這件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我也沒多想什么,只是覺得安紅軍這人有些琢磨不透,表面上他好像不把我放在眼里,但實際上他卻時刻在注意著我,防范著我,仿佛我對他構成了什么威脅。

        一個星期后,我已經可以完全獨立操作放映電影了,經過“啞片”的事件,我變得更加細心和謹慎。雖然過了股長設置的第一關,但第二關——三個月能不能拿到放映合格證書這還很難說,因為那是一個理論和實踐的全面考核,有的放映員干了好幾年還有沒拿到證書的呢。組長吳水生給了我一大堆書,什么放映教材,電工原理,無線電技術,發(fā)電機入門,擴音機修理,還有光學物理學數學等等,在短時間內要我全部啃完。我簡直傻眼啦!

        白天學理論,晚上放電影實踐。真是分秒必爭啊!

        放電影除了在團部放之外,還要下部隊去放,一般是到營部,我們的卡車一進塬上的溝里,兵們就從營房里涌出來向我們歡呼喊叫,營長教導員親自出來迎接。一邊感謝我們給他們送來了“精神食糧”,一邊喝令兵們從車上卸下放映機器。晚飯當然是盛情款待,放完電影還準備了夜餐。臨走了,兵們還依依不舍送到溝口揮著手叫下次再來。

        我還學會了騎自行車。組長在大操場上親自教我,他先扶在車后,叫我眼睛朝前看,只管蹬。我在車上扭來扭去,組長笑著說你真像個騎驢的笨狗熊。后來組長就不扶了,讓我自己騎,結果我沒騎兩步就摔下來,爬上去又摔下來,手上和腿上都摔破了。組長站在一邊像沒看見,一個勁催著喊再來再來。我只好忍著疼爬上車,就像醉漢扭秧歌,一次又一次,一圈又圈,扭著扭著就不扭了,車輪飛快地旋轉起來——我終于學會啦!

        我騎著自行車去塬下火車站取電影片子,火車站在一個小鎮(zhèn)子邊上,不遠有一個飛機場,白色的廠房被樹遮擋著顯得十分神秘,偶爾會有一架飛機像鳥兒一般從地上躍起,飛向灰灰的天空。取片的地方在貨房,一個穿著制服扎著兩根辮子的姑娘負責發(fā)貨。姑娘跟我們電影組的人都很熟,見了我也很熱情,還幫我在自行車上綁好片箱,叫我騎車在路上小心點。

        路是土路,向塬上走又是慢坡,自行車上帶了兩箱沉重的影片,就顯得有些吃力,加上我的騎車技術還不老練,自行車便東搖西晃一點不聽使喚,差點沒把我翻到溝里去。我只好下車來推著走,從鎮(zhèn)子邊的火車站到塬上有二十多里路,當我推著影片回到電影組時身上的內衣內褲全被汗?jié)裢噶?,累得我直喘粗氣?/p>

        組長和小范在禮堂門口等著,看見我推著影片回來,一邊向我熱烈鼓掌,一邊趕緊路來幫著卸片箱,而安紅軍卻站在樓上看,嘴角露出一絲曖昧的笑意。

        一個星期后,組長吳水生安排我值班放廣播。電影組除了放電影還要寫標語橫幅,布置會場,辦閱覽室櫥窗,制作幻燈等,此外還有一項重要的任務就是放廣播。股長王開說,電影組的廣播室就是步兵團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是政治思想工作的陣地,是黨和國家的喉舌。股長的話很正二八經也很形象,具體來說,電影組的廣播管著團部及直屬分隊的日常作息時間,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出操,什么時候吃飯,什么時候上班或下班——一切都得聽廣播的號聲。萬一廣播不響,整個營區(qū)就亂套了,就會像一個人沒有魂似的。

        有一次,輪到范小杰值班放廣播,由于晚上到一個很遠的營里放電影,回來時已是深夜了,大家又累又困,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冬天的夜里,窗外寒風呼呼。范小杰把自己蒙在溫暖的被窩里,睡得整個世界都成了一片空白。后來他就開始做夢,夢見自己和一個高中時的女同學在公園里手挽著手地散步,走著走著,不知怎么就走到了火車站,姑娘說她要走了,他感到難舍難分,正想親吻她,突然火車汽笛拉響了——他一下就從夢中驚醒,原來是桌子上的電話在響。

        范小杰心里有些惱火。他揉著眼睛,抓起電話大聲喝道:“干什么?這么早打什么電話!”說著就要把電話扔下。這時電話里傳來一個洪鐘般的聲音:“怎么一回事,過了出操時間,為啥不放廣播啊?”范小杰很惱怒地大聲說:“你神經病吧,天還沒亮呢?”那頭的人又說:“什么?你看看時間!”范小杰說:“我不用看,鬧鐘還沒有響呢?!焙殓姲愕穆曇艄鹆耍骸拔颐钅憧?,馬上就看!”范小杰愣了一下嘟噥著,“牛皮哄哄的,你是誰?”電話里傳來:“我是沈敬武——”范小杰一聽,嚇得“媽呀”地一叫,扔下電話,顧不上穿衣服,光著腳丫就往廣播室跑。

        事后,團長來到電影組,見到范小杰說:“我操,你小子膽子不小啊,睡覺誤了放廣播的時間不說,居然還敢罵我神經病,還說我牛皮哄哄,你說該當何罪吧?”范小杰嚇得渾身哆嗦,臉一陣白一陣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想這一下完了,當兵還不到一年,就出這么個紕漏,還把團長給得罪了,什么前途理想全

        完啦。團長說:“我現(xiàn)在就宣布給你處分,給我畫一張油畫,一個星期完成。”范小杰頓時懵了,什么,畫油畫?這也是處分?團長說,我要一幅迎客松,你聽見沒有?范小杰這才反應過來,驚喜地連連點頭,說,我保證完成任務。團長哈哈地笑了。

        范小杰的特長就是畫畫,國畫油畫都來事,尤其擅長畫風景,畫一棵迎客松對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然而這次他卻畫得格外的認真,因為這是給團長畫的,是團長準備掛在家里客廳迎接客人的。畫好了,團長一高興,他的個人前途就有了眉目。因此一筆一劃他都全身心地投入,進入了一種忘我的藝術境界。

        一個星期的苦戰(zhàn)終于大功告成,當他喜孜孜把迎客松送到團長的面前時,沒想到團長看了一眼,說,沒畫完嘛。范小杰愣了一下,說,畫完了啊。團長指著畫說,你看看只畫了松樹沒畫人嘛。范小杰解釋說,迎客松就是只畫松樹不畫人的。團長說,迎客松迎客松,只有松沒有客算什么迎客松?范小杰有點哭笑不是了。團長說你在松下再畫兩個人,一男一女,這幅畫就活啦!范小杰只好把畫拿回來,在松樹下的一塊石頭邊添了一個穿綠軍裝的男人和一個穿紅毛衣的女人,那男人有點像團長,那女人有點像團長的夫人。再給團長送去時,團長一見,高興得指著畫上的男人和女人哈哈大笑。范小杰也忍不住樂了。團長拿出一個電子鐘送給范小杰,說,以后再不要誤放廣播了。范小杰接過電子鐘,鼻子一酸,眼睛不由就潮濕了。

        誤放廣播的事就這樣“私了”了。

        然而,沒過幾天又出了一件事情。那天早晨,我剛放完廣播正準備去吃飯,忽然接到衛(wèi)生隊打來電話,說他們那兒的廣播沒有響,問是怎么回事?組長吳水生便叫我和安紅軍小范去查一查,看是線路問題還是喇叭出了故障。于是,我們就拿著工具出了門。

        我們沿著廣播線路一邊檢查一邊往前走。冬天的塬上,光禿禿的一片,而灰蒙蒙的半空中懸著一個黃黃的餅樣的東西,好像隨時都可以掉下來。我們在離衛(wèi)生隊不遠的一個土坡下的凹地處,終于發(fā)現(xiàn)了問題,拉廣播線的木桿倒在地里,桿上的廣播線卻被人剪斷了,大概有好一二百米,我們一下驚呆了。

        安紅軍露出警惕的目光說:“媽的,一定是階級敵人搞破壞?!?/p>

        安紅軍叫我和范小杰看好現(xiàn)場,他到衛(wèi)生隊去打電話,向政治處保衛(wèi)股報告。不一會兒,保衛(wèi)股的干事趕來了,安紅軍還帶來了衛(wèi)生隊的隊長和沈雅麗。保衛(wèi)干事看了現(xiàn)場后說,廣播線是昨天夜里剪掉的,從留下的痕跡看,不像是單純?yōu)榱烁闫茐?,而是為了什么用處。安紅軍表示反對,說專門剪軍用電線是有政治目的的,說不定還是內部人干的,因為這地方離衛(wèi)生隊不遠。安紅軍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白色的藥用紗布,說是剛才在地上撿到的。衛(wèi)生隊長神色頓時緊張起來。團長的女兒卻說,晚飯后病號常常到這里來散步,扔塊紗布什么的很正常,這不能證明就是衛(wèi)生隊的人干的,更不能上綱上線,搞階級斗爭擴大化嘛。安紅軍尷尬地看了團長女兒一眼。保衛(wèi)干事表揚安紅軍有警惕性是好的,但說要等事情調查清楚,再作結論。當務之急先把斷了的廣播線盡快接起來,不要影響衛(wèi)生隊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保衛(wèi)干事走了。衛(wèi)生隊長和團長女兒也走了。

        安紅軍一直看著沈雅麗遠去的背影,臉上寫出一種復雜的表情。

        后來,保衛(wèi)股通過當地公安機關協(xié)助,終于把這件事查清楚了,原來是塬上的一個山民干的,并從他家里搜出了剪斷的廣播線及其它電線兩大捆,他說是因為家窮才去偷剪電線賣錢。但法律無情,結果仍被繩之以法。

        下雪了。

        這次是真正的大雪,空中飄著一團一團的雪片,地面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絨被,塬上塬下都成了一片銀白。

        大雪一連下了三天才停下來。一大早,范小杰就扯開嗓子唱豫劇《朝陽溝》里的一唱詞:“咱兩個在學校同窗三年……”反反復復就這么一句,聲音一頓一挫。

        今天是星期天,白天不放廣播,晚上不放電影,大家都想多睡一會,可是范小杰這么一唱,我們都沒法睡了。安紅軍揉著眼睛吼道:“新兵蛋子,一大早起來嚎什么球!”范小杰笑著說:“我嗓子癢癢?!卑布t軍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是心里癢癢,有什么好事讓你這么興奮,一大早就爬起來貴州騾子學馬叫?”范小杰不高興地頂了一句:“好事當然有,不過你不要侮辱人嘛。”安紅軍說:“咦,新兵蛋子,你還厲害起來了。”倆人說著就要爭起來。我說:“好了好了,戰(zhàn)爭結束,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復習,準備考試吧?!?/p>

        前幾天,我們接到上級正式通知,說元月10日開始進行放映員考核。除了新放映員考合格證書外,老放映員也要參加考核,考好了升為等級放映員,考不好就要取消合格放映資格。我們三個兵心里的弦一下就繃緊了。當然,安紅軍表面上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昨天下午,我們電影組四個人每人都收到了一封家信。再過兩天就是新年了。能在這時收到家里的來信應該說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可是組長和安紅軍看了信后都不是那么高興。組長看完信,就把信揉成一團塞進口袋,點燃一支煙默默地吸著。安紅軍的信依然是赫然醒目的甘肅省委公用信封,他神秘地進了廣播室,關了門,不一會兒,里面就傳來摔碎東西的聲音。范小杰小聲說,大概又是他的高干父親來信問他的進步問題了。至今他還提不成干,心里煩躁,一煩躁就暗地里摔打東西。我說,他是高干子弟,又是這里的老放映員,還怕提不成千?他干嘛這么著急?范小杰說,嗨,這你不懂,他怕夜長夢多啊。

        我的信是父親寫來的,問我服役期滿了為什么沒有復員回家?我這才想起來到電影組后竟然沒給家里寫一封信,讓千里之外的父母擔心了,心里感到十分內疚。只有范小杰接到信后最高興,他告訴我信是他的女同學寫來的。這個女同學是他們學校的校花,他們關系不錯。后來高中畢業(yè)他當了兵,她考上了大學,這種關系也就結束了。沒想到現(xiàn)在她突然給他寫來一封信,還寄來一張照片,主動要跟他“交流思想”,而且在信的結尾寫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把他當做她的“知己”,他當然興奮,他當然不厭其煩地唱:“咱兩個在學校同窗三年……”

        范小杰正興奮地唱著,組長上樓來了,他的眼睛發(fā)紅,看樣子是一夜沒睡好。他大聲地對范小杰吼道:“不要唱了,再過十幾天就要參加軍區(qū)的放映員考試了,你還有空唱戲?考不及格就別在電影組呆!”說著,目光朝還在床上坐著的我和安紅軍掃了一眼。

        組長叫我們抓緊時間看書,他上午有事出去一下。我說你不是要給我們輔導理論的嗎?組長說,明天再說吧。說完,他就咚咚地下樓出了禮堂,踏著大雪匆匆地向衛(wèi)生隊的方向走去??隙ㄊ侨フ疑蜓披悺5降装l(fā)生了什么事情呢?

        這些天,組長和沈雅麗的戀愛關系越來越明朗化公開化了。

        他們除了經常在小屋里幽會,還經常在晚飯后并肩地到簡易公路上散步,去塬上崖畔無人的地方談情。寒風吹得

        呼呼的,他們一點也不覺得冷。他們走到哪兒,團長的女兒的笑聲就飄在那兒,那一片天空就變得春光燦爛。走到僻靜的地方,他們就擁抱接吻,或在雪地里追逐嬉戲,抱成一團滾來滾去……

        他們的戀愛已經到了瓜熟蒂落的火侯,還能有什么障礙嗎?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在組長匆匆去衛(wèi)生隊的時候,一個頭上扎著紅頭巾,穿著一身嶄新衣服的農村姑娘,手里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行李包,突然來到電影組。

        姑娘羞澀地紅著臉,怯怯地問:“請問水生是在這兒嗎?”一口的南方口音。

        我們三人互相看一眼,又看看她,然后點點頭。

        姑娘高興地朝門里探探頭,說:“他在嗎?”

        安紅軍一邊觀察著姑娘,一邊說:“他現(xiàn)在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姑娘臉一下又紅了,說:“我……我是從他家鄉(xiāng)來的。”

        安紅軍問道:“你是他什么人?”

        姑娘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喃喃地:“我……”

        “我猜你一定是我們組長的妹妹,對不對?”范小杰插了一句。

        姑娘說:“對對對,我就是他的妹妹……”

        安紅軍氣得轉頭瞪了范小杰一眼。

        我趕緊接過她手里的行李包,請她進門,告訴她組長到衛(wèi)生隊去了,一會兒就回來。姑娘聽說組長到衛(wèi)生隊去了,就著急地問是不是病了?范小杰剛要開口,我趕緊拉了他一下,說組長沒有生病,只是有公事到衛(wèi)生隊去的。姑娘這才放心地說:“他這么忙啊?!狈缎〗芎俸僖恍φf:“組長是干部嘛?!惫媚锏哪樕戏浩鹨粚有腋5墓獠?。

        安紅軍一直站在宿舍門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姑娘。當我走出去時,安紅軍把我拉到一邊悄聲地說:“我從沒聽組長說他有個妹妹呃。”我說:“沒有說并不等于沒有,對不對?”安紅軍說:“可是我感覺她不像他妹妹——”我一驚,說:“哪是他的什么人,你的意思是……”安紅軍不說話,只是從鼻子里發(fā)出一陣冷冷的笑,那笑聲曖昧而意味深長。

        我渾身不由一個冷顫。

        當組長從衛(wèi)生隊回來時,我們把他的妹妹帶到了樓下,一見到這位千里迢迢從南方家鄉(xiāng)來到大西北軍營的農村姑娘,組長一下就愣住了,吃驚地張大嘴巴。姑娘紅著臉高興地叫了聲:“水生哥——”組長這才醒悟過來,問道:“你……你怎么來了?”姑娘臉上涌起一陣紅暈,說:“我……”手捏著衣角,羞澀地垂下頭。組長看見我們在一邊好奇地看著,便趕緊把姑娘帶進了小屋。

        過了一會兒,組長咚咚咚地跑上樓來了,著急地要我們幫他一個忙。我和范小杰笑著滿口答應說沒問題,組長的妹妹來了還有啥說的,幫什么忙?是不是要到服務社采購好吃的,中午好熱鬧熱鬧,表示一下歡迎。組長說不是這個,是要你們幫我到火車站去買一張下午的火車票。范小杰說怎么你要出差?組長嗓子發(fā)干地咽了一下,說不是我出差,是讓她回家去。組長說的她就是那個頭上扎紅頭巾的姑娘。我們不解地瞪大眼睛,這是為什么?人家剛來氣還沒有一喘口,外面又鋪著這么大的雪就要攆人家走,這太不近人情了嘛。組長搖著頭嘆氣道:“嗨,你們不懂?!卑布t軍大概已經看出了問題,故意不冷不熱地插了一句:“組長,她可是你的妹妹啊,你能忍心嗎?”組長瞪了他一眼,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來,劃了三次火柴才點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好一會兒才吐了出來。他掃了我們一眼,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道:“我實話告訴你們吧,她不是我的妹妹,是我以前的未婚妻……”

        “什么——?!”我和范小杰異口同聲喊叫起來。

        安紅軍在一邊哈哈地笑了。

        “她是來跟我結婚的——”組長又狠狠吸了一口煙,眼睛轉向窗外。

        “啊——?!”我們驚訝得頭皮一陣陣發(fā)炸。

        原來,組長提干前家里父母做主給他找了這個叫春花的農村姑娘,姑娘模樣長得倒也不丑,就是文化低一些,商小畢業(yè)。組長不愿意,說做夫妻起碼要有共同的語言才行。父母說,什么共同語言,農村人能干活,能生孩子就是共同語言。組長沒吭聲,家里就給他辦了訂婚。后來組長提了干,越發(fā)覺得兩人沒什么感情基礎,就寫信給姑娘提出中斷關系??墒牵媚锘匦艆s一封比一封熱烈,盡管錯別字多,但畢竟袒露了一個農村姑娘心里的感情。組長心軟又怕傷害她,就拖了下來,以為拖久了她就會明白過來,自然分手。然而,當組長認識了沈雅麗之后,就覺得再也不能拖下去了,準備采取斷然措施。沒想到春花卻搶先一步,冒著大雪跑到部隊來要跟他結婚,這不是要他的命嗎?要是團長女兒知道了,后果將不堪設想。他一直對她瞞著這件事的。昨天他收到家里的來信,就是父母催他跟春花結婚的,沒想到信到人也到了。這下怎么辦?

        “現(xiàn)在我只好讓她走,不然……”組長恐慌的眼神抖了一下。

        “要是她不走呢?”我說。

        “那……我就實話對她說了。”組長吳水生的喉節(jié)上下一滾。

        “這樣不行吧?這會把事情鬧大的?!蔽覔牡卣f。

        “那有什么辦法?”組長說。

        是呀,這種事誰能想出什么好辦法呢。于是大家便沉默著。

        組長見我們都木頭般的立著不說話,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算了算了,不用你們幫忙了,還是我自己去處理吧,說著就轉身下樓去了。組長一走,安紅軍就得意地說:“看,我說這女的有問題吧,穿著一身新衣,冒著寒冷,老遠的跑來,怎么可能是他的妹妹呢?想不到組長腳踏兩只船,還喜新厭舊,想當超現(xiàn)代派,哈哈哈哈?!?/p>

        我說:“你是不是人,組長有了難,你還幸災樂禍?”

        安紅軍說:“什么幸災樂禍,這是他木匠做枷——自作自受。他以為自己是干部了,就看不起農村的姑娘,一心想當駙馬爺跟團長女兒套近乎,撈架梯子往上爬。你說這是什么思想和行為?”

        我一下啞然。

        范小杰著急地問道:“這樣結果會怎么樣?”

        安紅軍說:“不知道,反正有好戲看了。”

        我說:“這事,咱們得替組長保密,不然會出事情的,誰走漏了風聲,誰就是小人,咱們做人得講良心?!闭f罷,看了安紅軍一眼。

        安紅軍說:“你這是什么意思?想教訓我是不是?什么良心?告訴你,沈雅麗原來是跟我好的,組長從我手里奪過去,他怎么不講講良心?”

        我說:“那是因為你沒有本事。”

        安紅軍惱羞成怒,吼道:“不,不是我沒有本事,是因為我不是干部。我要是干部,團長的女兒決不會找他!”說著,眼睛一下紅了,露出一道冷冷的兇光,就像一只受傷的狼,等待時機報復。

        我們再不說話,誰也不理誰。

        禮堂外的寒風使勁地撞擊著門窗,發(fā)出很響的聲音。

        樓下,正在展開一場艱難的心靈碰撞。吳水生說了一大堆工作忙、影響不好之類的理由也沒能把春花勸走。春花說她千里迢迢從南方到西北來,就是要跟他結婚的,剛來就走,回去怎么交代?春花說著打開行李包,拿

        出準備結婚的證明信還有衣服和家鄉(xiāng)的土特產。

        吳水生一看那些東西,心里亂成了一團。他和團長的女兒約好晚上見面的,春花不走,這事就麻煩了。昨天接到家里的信后他想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去衛(wèi)生隊本想給沈雅麗說了事情真相的,希望他倆能在元旦結婚,只要他們結了婚,生米煮成熟飯,一切就不害怕了??墒且灰娏松蜓披?,他卻怎么也開不了口,他怕說出來她受不了,再不會愛他了。結果吭哧了半天光說了結婚的事,沈雅麗當然高興,但覺得有些突然,說還要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見,時間最好放在春節(jié)。吳水生只好說好好好,心里卻感到空虛得沒有著落。

        春花見他神情恍惚緊張,一個勁地催她走,便感到有些奇怪和蹊蹺。就問他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她來部隊結婚領導不允許?他說那倒不是。春花說哪是為啥?他直說咱倆沒有感情,硬捆在一起,一輩子都痛苦死了!春花說可我對你有感情啊。我對你好,結了婚,在一起過就會出感情的。組長說不會的,絕對不會。春花的眼睛就睜大了。他也兩眼看著春花,終于說了實話:我已經在部隊有了女朋友了,她是我們團長的女兒,我們很快就要結婚。春花一聽,像頭上猛地炸了一個響雷,一下懵了。春花捂著臉哭了起來,聲音先是細細的,像是寒風吹在玻璃窗上的顫抖,接著就如決了堤的大壩,號啕著洶涌滾滾了。

        組長在小屋里像一只困獸,團團的轉起來。

        突然,春花抬起頭來,在臉上抹了一把,眼睛里閃出一種幽怨的目光,顫聲地說:“水生哥,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愛我,而是嫌棄我,看不起我這個家里窮,沒有文化的農村姑娘,你覺得團長的女兒比我好,以后可以靠她爸爸當官——”

        組長一聽火了,頓時失去了理智,“啪”的給了春花臉上一巴掌,大聲喝道:“你胡說!”

        春花一下瞪大了淚眼,捂著臉顫聲說:“水生哥,你打我……你敢打我!”

        組長也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說:“我——我——我就是不愛你!”

        春花絕望了,轉身哭著跑出了禮堂的大門。

        組長追出去喊道:“春花——春花一”

        春花不回頭。

        組長像木頭一樣站在禮堂門前。

        我們一看,這事壞了。

        春花跑到了團部找到了團長,哭著要團長替她討個公道。團長一聽,心里就罵開了:我操,還有這種事。小小個電影組長,在家里早有未婚妻,卻欺騙我女兒跟他談戀愛,這不是明目張膽地玩弄女性嗎?還不把我這個團長放在眼里!團長氣得鼻子眼睛都冒火.團長對春花說,你放心,等我調查清楚了一定好好的收拾他。團長叫人找地方把春花安頓下來,然后就拿起了電話:“我要衛(wèi)生隊——”

        由于春花在團部的哭訴,組長吳水生喜新厭舊,拋棄農村未婚妻的事像一陣風很快就在機關上下傳遍了。大家一片嘩然。個個都同情弱者,憤憤地譴責組長吳水生蛻化變質,當了干部就忘了本,居然瞧不起農村姑娘了。

        當天下午,團長把組長叫進了他的辦公室。回來時組長仿佛一下蒼老許多,眼睛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臉色也變得灰灰的,縮著脖子像很怕冷似的,走路踉踉蹌蹌,上禮堂門前的水泥臺階時,還絆了一下竟摔倒在地,摔得很慘,額頭隆起一個青包,鼻孔里流出了血……

        晚上,沈雅麗沒有如約到禮堂來,吳水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團長提出兩條路讓他選擇,一下把他抵到了懸崖絕壁,他急著要去找沈雅麗商量對策。

        組長吳水生摸著黑來到衛(wèi)生隊,見團長女兒的屋子亮著燈,門卻緊閉著。他聽見了她嚶嚶的哭聲。組長說:“雅麗,你開開門——”她哭得更兇了。組長說:“你聽我解釋一下好嗎?”團長女兒哭喊道:“不,我不聽,你給我走!你這個腳踏兩只船的偽君子——”組長鼻子酸酸的,說:“雅麗,我是欺騙了你,但我心里也有苦衷,我是真心的愛你……你原諒我這一次吧——”團長女兒狠心地說:“不,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們倆的關系從今天起一刀兩斷——”說罷,哇哇的放聲大哭。組長一聽,心里就像刀絞一般,五臟六腑都快要碎了。

        組長的眼里不覺涌出了兩行痛苦的淚水。完了,一切都完了。想著自己的愛情就這樣在冬天里結束了,他兀立地站在雪地里傷心的哭,沒有聲音,只有眼淚。

        整個荒塬在寒風中顫抖……

        組長吳水生在新年的第一天作出了抉擇,寧可受處分也不跟不相愛的人結婚。有人說沒有愛情的婚姻等于墳墓。他不愿意在墳墓里過一輩子。團長說這小子真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啊。心里倒也挺佩服他有一股子骨氣。于是,當天就宣布給他處分,撤掉電影組長的職務,到連隊當兵,以觀后效。得到這樣的消息,我們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連一直在心里對組長耿耿于懷的安紅軍,也感到意外。從一個兵提為干部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就這么為了得到真正的愛情,結果全沒了。安紅軍受到很大的震撼,陡然對組長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愧疚和新的認識。

        下午,春花提著行李包來到電影組向我們告別,說她要走了。她的眼睛紅腫,臉色蒼白,聲音發(fā)啞。她在我們的面前垂著頭,就像一個犯了大錯的人。組長想了想,決定送她到火車站。我們三個兵也跟著去送。

        我們一行人走在荒塬彎彎曲曲的小路上,組長和春花走在前面,我們跟在后面。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語,只有腳下發(fā)出踩在雪上的聲音。一群麻雀從光禿禿的樹枝上撲到田野里,尋覓著食物,雪中偶爾露出些許捱冬麥苗,在一片寒冷中抽動著一絲絲生機和綠意。

        到了火車站,組長去買車票。我們一同進了站,把春花送到了車廂口。不一會,火車就長長的鳴了一聲笛,春花的眼淚頓時就在眼眶里轉動起來,終于忍不住,“唰”地涌了出來。她帶著哭聲對組長說:“水生哥,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組長心里也很難過,但卻平靜地說:“沒什么,一切都過去了?!贝夯ㄕf:“我不是想害你的……”組長說:“我知道,這不怪你,是我該受到這樣的處罰一”春花哭著說:“不,不該這樣。都怪我,你還是好好的跟團長的女兒好吧?!苯M長淡淡地說:“我跟她已經吹了。”說著,把臉轉向一邊。春花哭出了聲音,嘴唇不住地顫抖:“水生哥,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可以提嗎?”組長回過頭來,說:“你說吧。”春花說:“雖然這輩子我們不能成為夫妻,但我就做你的妹妹可以嗎?”組長眼睛一下就濕潤了,點著頭,再也說不出話來。這時,火車開動的鈴聲響了。春花解下頭上的紅頭巾,送到組長手里,說:“水生哥,留著紀念吧——”說著捂著臉上了火車。

        車開動了。春花姑娘帶著她的失望和遺憾離開了大西北,回到南方的家鄉(xiāng)去了。

        組長望著遠去的列車,淚水終于涌了出來。

        看著這一幕,我們的心也跟著起伏跌宕,很不是個滋味。

        送走了春花,回到塬上,組長說他明天就要離開電影組了,這幾天來因為他的事,耽誤了給大家輔導,影響了大家的復習,過不多久

        就要參加軍區(qū)的考試了,大家決不能因為他犯了錯誤,離開了電影組,就失去信心,這次考試大家一定要考好。吃過晚飯后,他便給我們作最后一次輔導。又把自己過去參加考試復習的一大袋資料拿了出來。

        組長說:“這是我當放映員以來所積累的一些資料,也許對你們參加考試有用,現(xiàn)在送給你們,希望你們都能考出好成績。”

        我感到嗓子開始發(fā)緊。

        范小杰哭喪著臉說:“組長,你這一走,我們不知能不能考及格啊?”

        我說:“如果考不及格,我也跟你一起到連隊去?!?/p>

        組長一下火了,說:“你們這是干什么?我走了你們就不放電影了嗎?難道你們是為我放電影,為我參加考試嗎?咱們全團幾千官兵都瞪著眼睛等著看你們放的電影呢。我走了還有安紅軍在,還有你們兩個在,大家團結齊心,互相幫助,一定要把這次考試考好!一個人在遇到困難和挫折的時候,千萬不能失去信心。更不能打退堂鼓,當熊包!請你們一定要記住——”

        組長從來沒對我們發(fā)過這么大的火。

        我們一邊點頭,一邊硬咽著眼淚花花的旋轉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組長就起床收拾自己的東西。吃過早飯后,后勤車隊派來的一輛解放牌卡車停在了禮堂的門前。我們幫組長把行李箱子和鋪蓋裝上了車。這時連隊派來接組長的人也到了。有一紙箱書組長留了下來,把它送給了我,里面全是有關電影放映技術方面的書籍,都是他用自己的錢買來的,有許多還是他當戰(zhàn)士時用節(jié)省的津貼費買的,是他最珍愛的東西,就像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組長說:“你拿去好好學習吧,我再也用不著了。”說著,眼睛不覺就紅了。

        我們排成一隊送組長離開。

        組長依次拍拍我們的肩,握握手,然后就上了車。

        我們的眼眶都蓄滿了淚。

        這時,從衛(wèi)生隊方向跑來一個女兵,一邊跑一邊不停地揮手,大聲的喊著組長吳水生的名字。我們一起把目光轉向組長,組長臉頰上的肌肉抖了一下,對身邊的司機說:“開車——”于是車就開動了,離開了禮堂,駛出大操場,駛過剮剮跑到馬路上的團長女兒的身邊,筆直向塬下奔去。

        團長女兒木頭似的立在那里了。

        接著,雙手緊緊捂住了臉。

        吳水生走后,宣傳股王開股長來到電影組宣布,暫時由安紅軍負責代理組長工作。安紅軍一直盼望吳水生能早日調到處里去當干事,可是盼了一年多也沒有動靜,盼得他心里貓抓了似的煩躁不安,沒想到這次組長一下子栽了跟斗,使他夢寐以求想當組長的愿望向前大大的跨了一步。代理組長,意味著從一個普通的士兵到晉升為堂堂軍官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安紅軍高興得五官開花,像打了一針興奮劑。在他當代理組長的第一個晚上,便向我和范小杰發(fā)表他的“就職演說”:

        “各位部下,呃呃。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代理組長了,呃呃。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呃呃。我希望大家記住這一條,大力支持本代組長的工作,呃呃。而今后我們馬上面臨著參加軍區(qū)放映員考試的重大任務,大家要抓緊時間復習,呃呃。俗話說臨時抱佛腳,不不不,臨陣磨刀不快也光,不懂的地方趕快向本代組長請教,呃呃……”

        安紅軍打著官腔,呃呃地連話也不會說了。

        我和范小杰一直忍著不好笑出來。

        “就職演說”之后,安紅軍叫我們把他的鋪蓋和日用的東西搬到禮堂樓下的組長住的小屋,正式享受只有干部才能享受的單獨居住的待遇。我們忙著幫他收拾屋子,安紅軍卻背著手得意地望望天花板,摸摸寫字臺,來回的開關桌子上的小臺燈,又拿起床頭的電話喂喂的喊兩聲,細細的品味著當干部的滋味。他對屋里的一切感到非常滿意。

        安紅軍自言自語地說:“媽的,當組長就是不一樣啊?!?/p>

        他那往日陰沉孤傲的眼睛一下亮了。

        考試的日子終于來到了,考試地點是在軍部的招待所。軍師團三級所有參加考試的放映員全部都在那兒集中,由軍區(qū)電影發(fā)行站派人來發(fā)卷并監(jiān)督考試。為了以防萬一,安紅軍準備了許多巴掌大的小卡片,把關鍵的東西都抄在了上面;范小杰更是別出心裁,干脆把自己認為是“重點”的題做在了一張白紙上,放在軍帽里,其目的是不言而喻的。我說,你們都準備得比較充分,考試的時候可別忘了兄弟我,如果看見我在咬筆桿兒,就趕快扔個紙團兒來。兩人滿口應承沒問題。

        于是,我們就滿懷希望地出發(fā)了。我們在考試的前一夜到達了軍部,軍部駐地座落在一個有許多秦漢時期古跡的縣城里,離我們步兵團有二百多里路呢。我們坐了幾個小時的火車,然后又步行了半個多小時的路,才走進軍部的招待所。

        一到招待所才知道,我們的一切心機都白費了。聽來參加考試的兵們說,據權威人士透露,這次放映員的考試題非常難,特別是理論部分,一般的放映書中都沒有??赡苓€要考實際放映操作,這是過去的考試所沒有的。整個考場的紀律決不亞于考大學。我們一聽心里都慌了。這可怎么辦?

        當天晚上,我們都緊張得睡不著覺。兵們睡不著就聚一塊談論宣泄。兵們心里都清楚,考試合格與否,將直接關系到個人的前途和命運。考上了放映員合格證,就等于司機有汽車駕駛執(zhí)照,今后就只管朝著陽光大道向前奔了??荚囋伊隋?,這輩子就別想再吃放電影這碗飯啦。因為軍區(qū)兩三年才舉行一次考試,而一個兵服役期也就兩三年,碰上了算你幸運,碰不上算你倒霉。碰上了沒考上,那你回家哭鼻子去吧!

        樓道里的兵們忽然發(fā)出一陣陣的哄笑。

        “媽的,神經病!”安紅軍在床上一邊翻卡片一邊心煩意亂地罵道,他明天要是考不好,提干就泡湯。

        范小杰也一副愁眉苦臉,啷嚷道:“完了,明天肯定考糊,肯定……”一氣之下,把墊在帽子里的紙揉成一團,扔到了門后。

        我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心里一片空白。到電影組一晃就是兩個多月了,在這些日子里,我不到一星期就學會了放電影,然后迅速掌握了放電影的全部技術,兩個月時間“爬”完了桌子上堆的那座“書山”,而付出的代價卻是把一雙手變得粗糙不堪,裂開一條條血道,把一雙眼睛熬得紅腫,布滿網狀的血絲。這一切辛苦和努力,難道就這樣白白的付之東流了?

        我心里默默地與命運之神抗爭。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組織考試的軍政治部文化干事宣布了考試的有關事項,果然是要考理論和實際操作,上午考理論,下午考實際操作。

        “媽的,這不是整人嗎!”安紅軍氣得把咽了半截的饅頭又吐了出來。

        我和范小杰只有嘆氣,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時,飯?zhí)玫拈T口有個老兵模樣的人探進頭來,朝里面張望著,然后向人打聽什么,然后徑直就朝我們的飯桌走過來,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走近了我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組長吳水生。我們感到又吃驚又高興,一起大聲的喊叫起來,張開胳膊擁抱成一團。飯?zhí)贸燥埖谋?/p>

        們都轉過頭來看著我們。

        吳水生穿了一身戰(zhàn)士訓練服,臉上明顯地瘦了,但目光更犀利更明亮。問他走路怎么這樣,他說是跟兵一起跑十公里武裝越野時把腿拉傷了,沒事很快就好。我們問他到軍部來干什么。他說是來給我們加油打氣壯軍威的,他放心不下我們,特地跟連隊請了一天假,一大早就搭車趕來了。

        吳水生抹著臉上的汗,嘿嘿地笑著說:“我沒有來晚吧?”

        我們忽然感到嗓子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考試在招待所的一間大會議室進行,由軍區(qū)電影發(fā)行站的人主持考試。氣氛顯得森嚴而肅穆,考卷一發(fā)下來,考場便鴉雀無聲了,仿佛空氣都凝固了。正好我們三個都依次坐在臨窗的位置,安紅軍在最前面,范小杰在中間,我在最后。透過玻璃窗,我們看見組長吳水生站在外面向我們揮手示意,給我們鼓勁。一個干部走過去把他攆到一邊,他哈腰陪著不是,又甩了一支煙,才允許他在墻拐角的地方等著。

        組長吳水生到來后,我們忽然有了信心,他又在外面看著我們,給我們鼓勁,我們感到渾身有了力量。我們埋著頭飛快地做起題來。不一會,范小杰開始眼睛望天花板,發(fā)出一陣干咳。我知道他遇到難題了。監(jiān)考的干部走過去問,你怎么啦?范小杰慌忙說沒……沒什么。他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組長吳水生,又埋下頭寫起來。過了一陣,安紅軍也卡殼,一個勁地撓后腦勺,想回頭讓我給他一點暗示。監(jiān)考干部喊了一聲,不要回頭亂看!安紅軍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他看了一眼組長吳水生,也埋下頭繼續(xù)堅持做下去。

        寒風打著旋兒在窗外徘徊,吳水生在墻拐角縮著脖子來回的走動,搓著快凍僵的手,不時用眼睛向考場的方向投來熾熱的目光。那是一雙像兄長般充滿了期待和關懷的目光啊!

        我的心弦好像被什么東西撥動了,猛烈地震蕩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

        我們終于順利地完成了考試。交了考卷,離開考場,走出會議室大門,我們激動得含著淚水呼喊著,不顧一切地向站在墻拐角一直等待著我們的幾乎快要凍成一尊雕像的組長吳水生撲去……

        太陽出來啦!

        冬天的太陽像一個銀白的盤子懸掛在天空,放射著明晃晃的光芒,雄渾的荒塬上如是有了充足的暖意。

        春節(jié)前我們接到了軍區(qū)發(fā)來的考試結果的通知,我的理論考試得了95分,安紅軍得了80分,范小杰得了61分,實際操作我得了87分,安紅軍得了90分,范小杰得了72分,平均成績我排第一,安紅軍第二,范小杰第三。安紅軍沒想到考試結果會是這樣,居然排在我的后面,畢竟他是代理組長,又是老放映員,臉面上就感到有些掛不住。我說這只是考試而已,并不能完全衡量一個人的水平,你在理論考試上只是沒有發(fā)揮好而已,但你的實際操作比我強,你還是我的老師,我還要向你學習嘛。安紅軍聽我這么一說,心里也就坦然了。范小杰分數雖然不高,但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了,所以他高興得大喊:60分萬歲!

        不管怎么說,我們一舉成功啦!

        我們高興得歡呼起來!

        為了好好的慶賀一下,我們特地把組長吳水生從連隊請回來。那天是個星期天,我們在軍人服務社采購了羊肉白菜粉絲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又到后勤灶上要了油鹽醬醋辣椒花椒,借了一個鋁鍋,就在我們禮堂樓上的宿舍里插上了電爐,又喊又叫又笑又鬧的吃開了火鍋。組長吳水生還帶了一瓶白酒,是四川的劍南春。

        他舉起裝酒的缸子說:“來,祝賀你們的勝利,干!”

        我們一起舉起缸子說:“干——”

        剛喝完第一杯,股長王開跑來了,從樓下就開始瞇著眼睛吸著鼻子四處聞,一直聞到樓上,眼睛就一亮:“說,好啊,原來你們在這里喝酒吃火鍋也不叫我。”組長吳水生故意笑道:“你是領導咱們是兵怕請不動你呀。”股長王開臉一紅:“說,我可沒有領導架子啊,再說只要有酒還分什么領導不領導的,我也要借酒向他們表示祝賀呢?!贝蠹乙宦牰紭妨恕?/p>

        股長王開就給我們一人敬了一杯,一邊咂嘴一邊說,好酒。自己倒?jié)M又喝了一杯。我們都笑了。酒一下肚股長話也多起來了,說:“你們這次這考得不錯,全部通過,給我們宣傳股爭了光啊?!庇峙呐奈业募绨?,說:“沒想到你來電影組這么短的時間,就考出這么好的成績,不簡單啊!以后就在電影組好好的干吧!”我說:“這都是股長領導有方,組長吳水生和安紅軍幫助的結果,他們都是我的好老師。”股長滿意地點點頭,解開了軍裝的風紀扣,用手抹了一把額頭冒出的熱汗,看看我和安紅軍,有些神秘地說:“我現(xiàn)在給你們透露一個好消息。今天團黨委開會研究干部問題,把你們兩個列為干部苗子了,這是件大喜事啊!”

        什么,把我也列為干部苗子?我簡直不敢相信。

        股長笑笑說:“到時候你們兩個當中有一個提了于可要請客啊?!?/p>

        安紅軍愣住了,轉頭看著我。他萬萬沒想到我也會被作為干部苗子。他是代理組長,又是電影組的元老,他提為干部應該是名正言順的,現(xiàn)在突然有了一個競爭對手,他感到又吃驚又恐慌。他手里喝酒的缸子一下掉到了地上,在他的腳下滾了一圈。安紅軍趕緊把缸子撿起來,掩飾地笑笑,盯著我說:“我太激動了,太高興了,來,我們兩個一起干一杯——”

        安紅軍先喝,喝了一大杯。放下缸子,他紅著的眼睛射出了一道冷冷的光,看著我,哈哈哈的笑起來。

        我說:“我一點也沒有想過提干的事?!?/p>

        安紅軍說:“你喝啊——”

        我說:“我只想學點技術復員回去好找個工作?!?/p>

        安紅軍說:“你快點喝——”

        我只好端起缸子,一氣喝了下去。涼涼的酒一進肚,一股熱辣辣的火苗就一下竄了上來。我的眼睛也紅了,針鋒相對的看著安紅軍。

        “好——”股長王開使勁地鼓起掌來。

        吳水生高興地說:“你們倆都不錯,不論誰提干當電影組長我都贊成。雖然電影組長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官,但他是站在為人民服務前哨的崗位上,所以一定要技術過硬,思想作風好,一句話,就是要又紅又?!卑布t軍在旁邊冷笑了一聲。吳水生敏感地意識到了什么,臉一下就紅了,低下頭去。

        股長笑著說:“嗨,你說得對嘛。老實說,你那錯誤也算不了什么錯誤,即使是一個錯誤也是一個美麗的錯誤。一個人犯了錯誤不怕,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再說,誰不想找一個好老婆,對不對?只是你不應該腳踏兩只船,兩頭都欺瞞,結果弄得雞飛蛋打,自己一根毛沒撈著還啃了一嘴泥?!?/p>

        吳水生后悔地長長嘆了一口氣,端起一杯酒喝下去。

        股長問吳水生:“你還想不想回到機關來?”

        “你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還行嗎?”

        股長說:“當然行,就看你自己了。團里領導認為你犯錯誤下到連隊表現(xiàn)不錯,現(xiàn)在機關工作任務重,人手少,想把你抽回來跑一跑幫助工作,然后再恢復你為干部留在機關,怎么樣?”

        吳水生說:“你還是讓我在連隊老老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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