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

北京街頭怪現(xiàn)象

不久前，在一次聚會上，有個外國朋友很懇切地問我：北京是不是有個秘密的地要？我說沒有啊。他說一定有，很多汽車都到那兒去，出租車最多。而且車上都貼著那兒的地名。我問什么地名，他說是“磨合”。

他把“磨合”當(dāng)成一個地名了。

是這個老外笨嗎？不，是街上的“磨合車”太多了。

這些磨合車，全都在磨合嗎？到大街上數(shù)，找朋友們問。朋友們說，多一半都是假磨合。明擺著，有的車舊得快散架了，還掛著“磨合”的牌子，好像80歲老太太戴個紅領(lǐng)巾。

歸納起來，至少下面3種情況，均屬“自作多情”：有的早過了磨合期，還掛著招牌；有的只換個小零件，就趕緊寫上“磨合”；有的干脆跟磨合無關(guān)，也來湊熱鬧。

這些車為什么掛牌呢？為什么不掛別的，偏偏以“磨合”自詡？

公開的小騙術(shù)

不磨合，假稱磨合，不是自作多情，不是都市里的頑皮，也不是現(xiàn)代派的“行為藝術(shù)”，而是實(shí)用主義的小騙術(shù)。

下面這段話，可以算做所有“磨合車”的“潛臺詞”：“請，您好，對不起，謝謝。我這可是磨合車啊！不好意思啦，您就多關(guān)照吧。——走錯了線？磨合車運(yùn)轉(zhuǎn)不靈，您別算我違章?！鲎廛嚲茌d？您沒看見‘磨合的牌子嗎？不是我不拉您，正在磨合，跑不了遠(yuǎn)道。什么？是不是真磨合？當(dāng)然是真的呀。您非說是假磨合？您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拜拜了您吶。”

就是這么一個無傷大雅的騙術(shù)，而且近乎公開，大家心照不宣。在“磨合”的借口面前，誰也沒辦法。不是整車磨合，可以是零件磨合；磨合期過了，可以再磨合幾天。反正，揭露假磨合需要非常復(fù)雜的技術(shù)鑒定。而且，就算你鑒定出來，他也認(rèn)罪了，可這算個什么罪呢？什么罪也不是。你只能說他不實(shí)在。而這個結(jié)論，你心里早就清楚，還用鑒定嗎？

假磨合，真可喜

假磨合的騙術(shù)，看起來讓人生氣，仔細(xì)一想，就會同意，它不光不壞，甚至很好，因?yàn)樗巧屏嫉尿_術(shù)。

假稱磨合，當(dāng)然是為自己，比如出租車找借口拒載。但在以前，拒載根本不找借口，我就是不拉你。理由？沒理由。如今，雖然還是拒載，卻涂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甭管真假，是客氣，是抱歉，是請您原諒。如果下定義，這算是“委婉”。各民族語言，有一個共同的東西，就是拒絕的時候，不說“不”。換一種說法，氣氛就融洽了，敵意就沒有了。這么一比，就看出了進(jìn)步。

老祖先早就講過這個道理。在《易經(jīng)》里，“雷”卦不是個好卦。雷象征可怕的東西，一炸就嚇人。像拒載呀，吵架呀，就都算是“雷”。有這么兄妹兩人，哥哥脾

氣暴躁，像是雷；妹妹天性溫柔，像是水。哥哥有一個雷，總想把它炸出來；妹妹有一個湖，她最終說服哥哥，把雷埋進(jìn)了湖里。這就是“隨”卦，是“隨和”的意思?！茌d不說拒載，說“磨合”，就是把雷埋進(jìn)了湖里，一切就變得隨和了。從“雷”卦，到“隨”卦，是人際關(guān)系可喜的轉(zhuǎn)變。

還不僅如此。

知恥比英勇更重要

這些拒載的司機(jī)，以前是“雷”，現(xiàn)在是“隨”；以前理直氣壯，現(xiàn)在卻要找個借口。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們自知不對，心里有鬼。心＋鬼，是個什么字？是“愧”字。從理直氣壯到知道羞愧，在道德的進(jìn)步中，是一個飛躍。

人類的一切文明，都是從羞愧開始的。在伊甸園里，亞當(dāng)和夏娃赤身裸體，卻不以為然。吃了智慧果，才知道了羞愧。亞當(dāng)和夏娃穿上無花果時的裙子，文明和道德就邁出了第一步。如果把重建道德的中國比喻成伊甸園，拒載的司機(jī)掛上“磨合”的牌子，就如同亞當(dāng)夏娃穿上了無花果的裙子。

建設(shè)道德，“見義勇為”被當(dāng)成最高典范。其實(shí)，知道羞恥，比“見義勇為”只差一步。古人說得很明白：“知恥近乎勇”。如果“見義勇為”是博士，知道羞恥至少相當(dāng)于大專。

而在實(shí)際意義上，可以說“知恥近乎勇”?！耙娏x勇為”確實(shí)壯烈，但它多個人色彩，有沖動性質(zhì)；知道羞恥則是補(bǔ)藥，可以潛移默化，提高全民的道德素質(zhì)。所以，與其培養(yǎng)少數(shù)博士，不如讓大家都上大專。說到底，如果全國人民都曉得“禮義廉恥”，都崇尚精神文明，哪里用得著見義勇為？

當(dāng)然，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把道德比喻成一輛汽車，它的磨合剛剛開始。但畢竟開始了。街頭“磨合”的招牌，正是這場磨合中，可喜又有趣的一環(huán)。

這篇拙作，全是空話

在和朋友們討論“磨合”的時候，遇上過一個年輕的“老學(xué)究”。他出語驚人，大發(fā)高論。也承認(rèn)這是道德的進(jìn)步，但他的角度和別人完全不同。他說這不是“知恥”，而是“知禮”。他說那叫“謙詞”。你看，“賤內(nèi)”不一定賤，“寒舍”不一定寒，“愚兄”不是個傻子，“犬子”也不是一條狗。“磨合”呢，不過是一句自謙——如果全民都“知禮”，人人自謙，處處客氣，很快就建成精神文明。

想想有點(diǎn)逗。大家都自謙，說不定真有好處。但一用“謙詞”，客氣是真客氣，意思卻全亂了。比如我這篇東西，如果用“謙詞”，只好說是“愚蠢的鄙人在寒舍用破電腦打出的一篇空話”。

責(zé)任編輯：邱四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