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粱
真的,作為一個16歲的女子,我也有愛美的天性,我認為自己最美的衣裳就是這身千金不換的戎裝,當兵使我真正感覺到了自己青春的美麗。
記得我知事起,看的第一部電影就是《英雄兒女》,我喜歡上的第一個偶像就是王芳姐姐。她那戎裝在身、英姿颯爽的風采,讓我羨慕不已。她在炮火連天的戰(zhàn)場上歌唱英雄的勇氣,給我幼小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92年,我童年的幻想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當時,在西安舞蹈學校學了兩年現(xiàn)代芭蕾舞的我,成了一名14歲的小女兵。身著一身戎裝,老師和同學都說我像王芳,我對著鏡子上下打量自己,想起心目中的偶像,有了一種“長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自豪感,甚至覺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我當兵所在的臨澤,地處雄渾蒼涼的河西走廊,是西路軍女子獨立團當年戰(zhàn)斗最多犧牲最慘重的地方,也是充盈著巾幗雄風的一片英雄的土地。50多年前的冬天,1300多名西路軍女戰(zhàn)士大多犧牲在這里。當年的西路軍女戰(zhàn)士大多跟我一般大小的年紀,但她們已是參加過長征,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紅軍”了。我入伍后的第一課,就是參觀臨澤的西路軍烈士陵園。參觀回來,我一連幾個晚上都難以入睡,我無法忘記西路軍女戰(zhàn)士血染河西那一幕幕悲壯慘烈的故事:10多名西路軍女戰(zhàn)士面對包圍上來的數(shù)百名敵人,面不改色,拉響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一位女戰(zhàn)士被俘后寧愿被活活釘死在樹上,也不向敵人屈服;一名女戰(zhàn)士面對包圍上來的數(shù)千名敵人,飛身躍馬,用手槍和手榴彈打死了數(shù)十名敵人,身負重傷后,頑強地沖出重圍。我從心里崇拜這些英雄。在西路軍當年戰(zhàn)斗過的地方當兵,我心中有一種深深的西路軍女英雄情結。我的影集中,珍藏了不少扮演西路軍女戰(zhàn)士的照片。有人說,我頭戴八角帽,身穿灰軍裝,腰插駁殼槍,橫眉蔑視十面大敵的照片,幾可亂真,活脫脫一個西路軍女戰(zhàn)士形象。我以此為自豪。我在一篇日記中寫道:“我可以蔑視任何一個歌星舞星影星或富貴的女人,但我不能對西路軍女戰(zhàn)士有絲豪的不恭。她們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女英雄。”我還利用業(yè)余時間查閱西路軍女戰(zhàn)士的資料,自編自演了表現(xiàn)西路軍女戰(zhàn)士血戰(zhàn)臨澤的舞蹈《河西巾幗魂》。每次演出,部隊官兵都用熱烈的掌聲給予回報,使我激動得掉了淚。
在部隊業(yè)余演出隊當舞蹈演員,并不像人們想像中的那么浪漫。入伍后,第一次給退伍老兵演出,是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冬夜,為了演出的需要,跳舞時,我們幾個女兵都身著薄薄的紗裙,禮堂里沒有暖氣,門窗也多處漏風,特別是演出結束時,我看見不少老兵都在抹淚,便感到凍也沒白凍,舞也沒白跳。第二天,我們幾個跳舞的女兵齊刷刷地“倒”了,人人感冒發(fā)燒。生病也讓我們感到幸福,可以躺在床上靜靜地想家,還能吃上病號飯。
夏日去連隊演出,走在戈壁灘上,膠鞋一會兒就會被滾燙的沙子燙變形,隨時都會在演出途中中暑暈倒。河西走廊春秋的風沙鋪天蓋地,吹得人睜不開眼,邁不開步,頭發(fā)里、脖子里、鞋襪里全是沙子,幾乎每次演出回來,身上帶回的沙子都有一大把。好在這些我都習慣了,尤其是習慣了風沙對我們的“熱情款待”,去連隊演出,它一路陪伴我們,演出歸來,它又把我們送回大本營。我總想對它說一句:謝謝你,親愛的風沙。
每次去連隊演出,戰(zhàn)士們對我們都非常熱情,我們的到來,仿佛就是春天的到來,連隊官兵人人都樂呵呵的,天冷給我們生爐子,天熱給我們吃西瓜,餓了給我們做連隊最高水平的飯菜。每去連隊演出一次,都讓我激動一次,也只有到了連隊,我才真正有了當兵的感覺。
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我更看重自己的選擇,軍旅生活對我有一種擋不住的魅力,我甚至愿意為自己的選擇高呼萬歲。我是一個屬馬的女子,不能被錢和利絆住蹄子,不然,就永遠邁不動步子,永遠走不遠。有一首歌詞說得好:“生命里有了當兵的歷史,一輩子都不會后悔?!碑敱臍v史,是自己一筆金錢換不來的人生本錢,有了這份本錢,終生都會受益。
華淑敏:我從小就敬慕護士。醫(yī)院的墻是白的,有一種很神圣的感覺??墒俏覄偡峙涞竭@里時,第一個感覺是害怕,病人一個個渾身抽搐,嘴角流口水,或者眼睛直直地瞪著我,朝我笑。雖然老護士告訴我,別怕,那是病人服藥后的正常反應,我還是嚇得想哭,真不敢想我將和他們打一輩子交道。
是老護士感動了我。病人不吃飯,不吃藥,她們得去哄;病人屙在床上,渾身屎尿,她們得去換洗。碰上病人突然發(fā)作,她們被打得鼻青臉腫也是常事。我想,她們能做到,我為什么不行?
和病人接觸多了,我慢慢不害怕了,反而越來越同情他們。我覺得精神病人都特別可憐。我有一個病人,單位效益不好,丈夫和她離了婚,她又急又氣,就成了今天這樣子。一天晚上,她竟然把幾歲的小女兒掐死在床上。第二天住進醫(yī)院,又哭哭啼啼找女兒。我只好騙她,你女兒上孤兒院了。把她哄睡了,我感到心酸。到現(xiàn)在她還不知道女兒已經(jīng)死了呢。
好像現(xiàn)在得精神病的越來越多。好端端的人,說不行就不行了。去年來了一個病人,30幾歲,是工廠的一個科長。她心靈手巧,花一兩個小時隨便織點什么工藝品,拿到市場就賣200多。因為市場競爭激烈,她這個科長很要強,整天高度緊張,很快就精神崩潰了。得病之后,丈夫離開了她,她病得更厲害。我護理她,她常常拉住我的手又哭又喊,老是問我“怎么辦?”她說她害怕,總是偎在我身邊。我呢,不停地哄她,安慰她。在正常情況下,她是個女強人,比我大10幾歲,也比我見多識廣,應該她來開導我才是,可誰叫她是病人呢。
精神病院是社會的一個窗口。我透過這個窗口,長了不少見識。前不久,我們這兒有個病人死了。她是個醫(yī)生,60多歲。她女兒被工廠開除了,就到社會上和人鬼混。老人怎么勸也不聽,硬是氣出毛病。得病之后,女兒根本不管不問,偶爾來一趟醫(yī)院,東摸摸,西摸摸,抄著值錢的東西就拿走。本來老人經(jīng)過治療已有好轉,受到刺激,病情又加劇了。我們都氣憤得不行。老人臨死前,那個女兒連影子都沒見,是我們護士長給她洗盡身上的屎尿,給她換上新衣服的。我打心眼里看不起那個女兒。那么冷酷,那么絕情,還算人嗎?
我們的工作白天還算輕松,晚上可就緊張了。所有病房的門全部得打開,護士在各個房間來回走動觀察,一個床位都不能拉下。精神病患者什么問題都可能發(fā)生。有的病人想自殺,白天人多沒機會,就趁夜深人靜動手。他們把床單撕成布條,把脖子緊緊勒在床架上,想徹底擺脫痛苦。有的人手段挺高明,自殺時用被子蒙住頭,護士晚來一步就出問題。所以每個床位都不能放過。我們悄悄走過去,掀掀被子,看他睡得怎么樣,呼吸是不是正常。每個晚上都這樣提心吊膽,直到天亮才能松一口氣。緊張,累,沒什么可抱怨的。精神病患者都是不幸的人,別人可以不管,我們不能不管。
王雷:累和苦,挨病人打,我們都不在乎。最難過的是社會對我們有偏見。有一回我外出,兩個人就在我背后指指戳戳,說她是精神病院的護士,咱們得躲遠一點,萬一她發(fā)脾氣用電棍電咱們一下,受不了。我聽了又氣又好笑。我們什么時候有過電棍?
李玉芬:我為我們的醫(yī)院感到自豪。我覺得在精神病院工作,沒有愛心是不可想像的。我們有一個病人,進院沒兩天就逃跑了。費了很大勁把他找回來,誰知他又跑了。問他為什么總跑,他哭著說想兒子。我們找到他家,看到他家里很窮,妻子已經(jīng)出走,父親生病沒法照看孫子,把小男孩送給親戚了。為了讓病人安心養(yǎng)病,我們破例把他的兒子接進醫(yī)院。小男孩來的時候,又黑又瘦,渾身是鼻涕和泥,大家抱著他掉眼淚。醫(yī)護人員給小男孩捐了很多東西,輪流照看,在病房里辦起托兒所。爺倆團圓之后,病人情緒穩(wěn)定,病情很快好轉。社會上有些人看不起我們,可是如果沒有我們,精神病患者誰來治療,誰來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