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爽 余杰
199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勝利暨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50周年?;厥走@一年的中國報刊、圖書、影視等傳播媒介,對法西斯的揭露與控訴是一個最熱門的主題。在出版界,有大量的有關圖書出版,諸如《二戰(zhàn)演義》《法西斯演義》《混世魔王》《蓋世太保》《納粹戰(zhàn)將》等等;在影視界,既有電影《七七事變》《南京大屠殺》《紅櫻桃》電視劇《野火春風斗古城》《黃土嶺1939》等一大批國產影視片涌現(xiàn),又有《攻克柏林》《莫斯科保衛(wèi)戰(zhàn)》《最漫長的一天》《逃離索比堡》《刺殺希特勒》等外國影片的展映。過去,我們也曾學習過歷史,反思過人類那段慘痛的經歷,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像在1995年這樣對這場戰(zhàn)爭進行如此認真地追憶,如此深入地思考。
在這大量的紀念“二戰(zhàn)”的作品中,不免良莠混雜,不免會有如《希特勒與他的情人們》之類純?yōu)橘嶅X的商業(yè)制作。而大量的作品則多側重于人物事跡、戰(zhàn)爭進程的敘述,或是停留在對戰(zhàn)爭的殘酷的描寫、對法西斯罪行的控訴上。然而如今被萬人唾棄的法西斯為何當時在德、意、日國中卻是萬民狂熱、萬眾狂呼?為什么獻給“元首”的鮮花成堆,見到“元首”時淚流滿面如癡如醉,當時法西斯的追隨者們怎么會覺得它并不丑陋,反而是美的極致呢——這是令每一個具有人類良知的學者和藝術家無法回避的問題。
為了讓人類永不再經歷法西斯統(tǒng)治的苦難,為了徹底根除法西斯的毒瘤——當今有諸多的事實在證明仍有法西斯的陰魂不散——一批學者、作家、藝術家開始了他們“追捕”法西斯文化的進軍。如同那些追捕納粹逃犯的獵手們苦苦追索“里昂屠夫”巴比、“死亡天使”門格爾的蹤跡,他們以自己“決不饒恕”的姿態(tài)告訴世人:人類并非都是易患集體遺忘癥的,還有許多人在為伸張永恒的正義而奮斗。
■獻給希特勒的情書和鮮花成堆
■戈培爾指導作家“如何寫、寫什么”
■用牛皮制成的《我的奮斗》
■“對藝術家必須不停地敲打,警告警告!”
■變態(tài)的日本人和牡丹花
據(jù)《中華讀書報》報道,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50年后,德國出版界干了一件別開生面的文化創(chuàng)舉:將當年德國婦女(有未婚少女、漂亮少婦)寫給希特勒的情書結集出版。同時出版的還有當年社會各界給元首的效忠信,包括:自愿做希特勒的食品嘗試員、請求以“希特勒”作自己產品商標……
法西斯文化就那么輕而易舉地迷惑了群眾嗎?在當時的德、意、日,希氏、墨氏和東條英機們已完全是“國家救星”“民族英雄”。僅僅希氏的許愿:讓人民豐衣足食、收回割地,就既兼顧了民族主義的激情,又照顧了群眾的生活要求?!段业膴^斗》已成為德國的新“圣經”,人人必備,人人必學。更能體現(xiàn)法西斯個人崇拜精髓的是:德國人用良種小牛皮制成的牛皮紙,特制的筆、墨,由幾十家主管單位審定的字體,挑選書法家精心刻寫下《我的奮斗》,書的封皮是一塊精制鋼,據(jù)稱此書要千年“永垂不朽”。
一次圖書展覽會上,戈培爾前來視察指導。書展上放著戈培爾的多種大著,其余則全是與希特勒有關的,如《希特勒在意大利》《希特勒在故鄉(xiāng)》……戈培爾就指導作家“如何寫、寫什么”,作家們享受招待后,回去就精心“構思創(chuàng)作”了。
法西斯自以為是民族和人民的唯一代言人。希特勒說:“你什么也不是,你的人民才是一切,單個人一錢不值,幾十、幾百、幾千萬人才有價值?!痹谝淮窝葜v中,希氏妙語驚人:“有人認為,元首英明,黨則是另一回事。我要說,不!朋友們,我就是黨!”全場“暴風雨般地”熱烈鼓掌。希氏又道:“我是黨的一部分,黨也是我的一部分!”當黨、人民、國家與領袖已等同時,以“人民”的名義踐踏人民、愚弄人民也就有了理論基礎?!段业膴^斗》稱:“為了德國人民的利益,我們應每隔十年或十五年發(fā)動一次戰(zhàn)爭!”(見前蘇聯(lián)紀錄影片《普通法西斯》)
法西斯文化之所以大行其道,也由于他們有宣傳的“天才”。墨氏本人就當過記者,深諳蠱惑人心之道。德國的報刊電臺總編,也必須在宣傳部長接見認可后,才能上任。他們認為:“對藝術家必須不停地敲打,警告警告”。所以,他們極重視藝術——希氏參觀畫展、雕塑展,劇院也有讓人民放松、休閑的劇目,性感女星瑪麗卡·洛克也在刺激市民,閱兵藝術更大受歡迎。
音樂藝術也淪為法西斯美學的一部分?!稏|方》雜志刊載了一篇談音樂家與納粹的文章。不少“藝術巨匠”成了法西斯的工具。瓦格納的音樂聲中,殺P機器開動了。就道德意義上的罪孽而言,音樂殺人與用槍殺人無甚區(qū)別。
日本法西斯文化則更加無恥殘暴。“切腹”,如此血腥野蠻的事,日本法西斯卻奉為“武士道”的壯烈與浪漫。臺灣作家李敖嘲諷道:“日本武士的信仰來自封建制度下的一姓打手信仰,武士道先天只是一種‘走狗道‘保鏢道?!保ā独畎阶髌肪x》,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
今年《文藝報》刊出了剖析三島由紀夫的法西斯美學的文章。在三島由紀夫的筆下,一名變態(tài)殺人狂每殺害一名中國姑娘,就養(yǎng)一株牡丹!他竟然共養(yǎng)了數(shù)百株——日本民族的劣根性培養(yǎng)了這種禽獸的“美學”!以宣泄和破壞為美,放縱本能欲望。李敖批判道:“武士道加上町人道,使日本人性格變得畸形,武士道使人過分趾高氣揚,町人道使人過分奴顏婢膝。”
■“元首萬歲”作為小學生識字第一課
■墨索里尼的歷史遮掩術
■科學院、法學院里全是軍人
■法西斯文化下的人格分裂
■日本還有人在玩“模糊學”
1995年的中國視聽傳媒中所播放的反法西斯影片中,有兩部深刻地觸及了法西斯文化的內核。其中之一是前蘇聯(lián)拍攝的《普通法西斯》。
在《普通法西斯》中,我們看到整套法西斯文化的運行機制,如何把一個嬰兒或成人培養(yǎng)成法西斯狂熱分子的全過程。嬰兒從一出生聽的便是手搖風琴中的納粹黨歌。兒童上學,頭一課便是“希特勒萬歲”。另一行字是:“沖鋒隊士兵大步前進,我們向黨旗敬禮!”一首向希特勒生日獻禮的詩,每個兒童必須背熟:
你在哪里,哪里的人心跳得更有力。
你在哪里,哪里的德國人工作更順手。
你在哪里,哪里的德國兒童露出幸福笑容。
你是領袖!你是救星!你是希望!
你是信仰!你是愛的化身!
我們全心全意獻給你!
我們愿意每時每刻服務你!
在一次少年兒童的“群眾性大會”上,那么多少年兒童用自己的身體排成德文“我們永遠屬于你”的字樣。
德國兒童就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長大。當?shù)聡嗄昴信Y婚時,則醫(yī)生必須考察他們的血統(tǒng)是否純正。
各行各業(yè)都在宣誓。護士、職員、小官吏,無人敢不宣誓效忠阿道夫·希特勒,當然絕大多數(shù)人是自愿效忠的。納粹黨員誓詞如下:“我宣誓忠于阿·希特勒本人,也忠于他任命的上級,無條件地服從上級命令?!?/p>
一個帝國,一個領袖。為了展示全民團結,還掀起了同一天同喝一鍋湯運動。每個喝過了這湯的人才能證明自己政治上可靠,與納粹黨一條心。希魔還視察吃湯點,也裝模作樣交湯錢。
法西斯文化已自成一套語言和思維系統(tǒng)。
科學院里坐著的全是穿軍裝的聽眾。戈培爾把委任狀交給劊子手杰伊斯·英克瓦爾特;法學院的院長法蘭克身穿軍裝,公布法學家們的最新成果:“熱愛元首的愛是法律概念,不愛元首是刑事罪。”農學院里坐著身穿軍裝的新型農民。在一次希氏接見帝國上層人物時,所有的人皆著軍服,怎么也找不到穿便服的人,甚至一頂便服的帽子。法西斯文化已成功地使國家進入到原始軍事制(即部落中人皆戰(zhàn)士)中。
宣傳也把希特勒塑造成“完人”“永遠正確”“愛的化身”,一切不利于元首形象的事物必須抹掉。墨索里尼的演講影片中,他身后總有一團黑影,那是墨氏不喜歡的意大利國王埃墨·于歇三世,被攝影師抹掉了。希特勒的影集中則再也沒有了沖鋒隊長羅姆的圖像,因為羅姆在權力斗爭中被處決了。
在形象設計方面,墨索里尼比希特勒還要出色,他把自己打扮成工農的化身,紀錄片上呈現(xiàn)墨氏揮丁字鎬的場景,墨氏還光著上身,飛快、熟練地使用脫粒機,顯示他與人民永遠在一起的形象。希特勒則稱:“不!不是知識分子給了我力量,我自始至終依靠工人農民的力量!”
當“DUCE”(元首)寫滿意大利的墻壁,當*字形納粹標志被巨大的火把游行構成,在集體愚昧和集體瘋狂中,法西斯文化達到了其輝煌的頂點,它是那么“美”,像紅罌粟一樣美;那么“刺激”,像海洛因一樣刺激;那么“壯闊激動人心”,人類的劫難由此生成……
另一部播出的國外影片也令人印象深刻,這就是《將軍之夜》。它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揭示法西斯文化的虛偽和分裂人格。坦茨將軍“剛毅無欲”,勤奮得連假都得“奉命才休”。他口口聲聲“為了世界新秩序和理想需要德國軍人奉獻一切”;他貶斥梵高、高更之作為“沉落藝術”,唯納粹理想最崇高。但他像所有極權主義者一樣陷入人格分裂。性變態(tài)驅使他三次殘殺妓女。影片的正面主人公是德軍少??藙跔?,他對追求純粹的正義有無比的熱情,他堅信,殺死一名將軍或一名妓女在道德上沒有差異。克勞爾嘲諷那位將軍兇手:他要證明他在戰(zhàn)場上和床上都是神,而我要證明他什么都不是。當全世界對“刺殺希特勒”事件全神貫注時,他執(zhí)著地緝捕殘害妓女的兇手,“每一天都是逮捕兇手的好日子!”最后,他倒在兇手坦茨的搶下。這部影片避開前線的伏尸百萬、流血千里,在一個詭秘的偵破故事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反思法西斯文化的全新視角。
1995年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紀念高潮過去了。但是人類并沒有因此掉以輕心,新納粹主義還在興風作浪,日本還有人在玩模糊學。1995年,日本國許多人簽名,反對為戰(zhàn)爭罪行謝罪。自民黨“終戰(zhàn)50周年國會議員聯(lián)盟”(注意:是“終戰(zhàn)”而非“投降”)在其成立意向書中道:“日本今日的和平與繁榮是建立在200萬二戰(zhàn)殉難者的基礎上,這些殉難者為日本的自存自衛(wèi)和亞洲和平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這真是恬不知恥!那些戰(zhàn)爭狂人、劊子手居然成了“殉難者”,到別人土地上燒殺搶掠居然是“為了和平”,日本法西斯文化還在頑強地活著。
讓我們一面咀嚼托馬斯·曼的名言:“只有在提到自由兩字會愴然涕下時,人類的情況才會好轉”,一面剖析法西斯文化的根源和罪行,對著人類的良知大聲說——
“每一天都是追捕法西斯文化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