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因
幼時,我常被父輩譏笑:“這孩子,傻!”
這個“傻”,倒不是指癡呆或愚蠢,而是苯、不靈活,不像有些孩子那樣伶俐、招人喜歡。
評語一直持續(xù)到我成年。我倒也心悅誠服,只在一點上自感還可以,甚至頗有靈性。那就是騎自行車。別的孩子和“大人”學車,常是有人在后面護著,要好多天才能獨立駕駛。我則無師自通。
我當時才9歲,正讀初小。也是機緣湊巧,我姨丈舉家從北京南遷,有些破爛東西寄存我家,其中有輛脫了漆的小自行車。那天,我推出來玩,往上一跨,右腳一蹬,競滑行一丈多遠,那感覺真是奇妙j就這一下,算學會了?!靶挠徐`犀一點通”我不“傻”。
此事被父輩視為奇跡,便決定給我買輛車。我家住東四牌樓八條胡同,學校在十二條,步行帶玩耍,一趟總要20分鐘,有輛車方便。我記得,是哥哥帶我到四牌樓北一家店里買的大紅色車子,當即一路騎7回來。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便獨自騎車順電車道走永定門,去先農壇體育場看田徑比賽。
初騎自行車,真是飄飄然,有如騰云駕霧。
后來,我突然又對開汽車心馳神往起來。當時,剛剛在重慶上大學。日軍進攻東南亞,川滇、滇緬公路軍運繁忙,路上盡是美制十輪大卡車和吉普車。我覺得把著方向盤,在崇山峻嶺之問飛馳,既能實現(xiàn)抗日之志,又非常瀟灑而豪邁。
這個愿望始終沒有實現(xiàn),但直到今天,我仍有嘗試一下踩油門的意愿,只要一踏,汽車就加速奔起來,那味道究竟是怎樣的呢?
1986年,倒有個機會。我在徐州臥牛井體驗礦工生活,時逢春節(jié),附近駐軍邀礦井領導前往做客,我叼光參加。原來這是個汽車新兵連。我登時興致大發(fā),向連長提出拜師學車的要求。年輕的連長慨然應允:“一句話!我保駕,包你半個小時學會。先吃飯!”這一吃,不免又發(fā)了礦工的豪興,多喝了兩杯酒。學車的機會自然就丟掉了。
隨后,我又想到了騎摩托,并且確實定了購置一臺“玉河”輕騎的計劃。但甫經(jīng)宣布,便遭到孩子們的反對和譏笑:騎摩托要上快車道,您吶!這把年紀公安局是不給“辦照”的,您吶!少動這份腦筋吧!
我當然不甘心,一輩子想開機動車,過過“轟”油門加速度的癮,難道競因年齡的增長而最終徹底破滅不成?我還不老。我能騎著自行車在鬧市飛跑,而且乘公共汽車從無人給我這彪形大漢讓座,怎能稱老?
于是,轉而考慮“助力車”。我認為,這也算摩托車,因為有個單缸小馬達,燒汽油,可腳踏,可發(fā)動,兩用。觀察了3個月,我決定買“康特”。
一位老師傅陪我選車,先問:“要啥顏色?”
我立即回答:“就那,紅的?!?/p>
“呵?!”老師傅大出意外,“你這年紀,騎藍的不好嗎?”
“還是紅的好?!蔽覉猿?。我對那“標準藍”由衷地厭惡,常把它和某種極不祥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而大紅,鮮亮、明快、厚實,更重要的是年輕。
老師傅當然得尊重我的自主權,便替我選了一輛,和調試員一起檢查調整一番,騎上兜了個圈子,運轉很好。
我付款“提貨”,出門就啟動機器,在大街上兜起風來。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馬達一響,不用擰油門,車子就平穩(wěn)滑行;稍稍擰動,行駛加速。到路寬車稀之處,把油門一“轟”,速度猛增。竟與隔離墩外的汽車并駕齊驅。到了鼓樓大坡,這騎自行車時需要下“死勁”之處,竟然如騰云駕霧般飛了上去。那感覺真是好極了!
夙愿竟然這樣實現(xiàn)。我堂而皇之吃到了這通常認為“老年不宜”的“禁果”。又是無師自通。
而當我選車時,廠長和老師傅都介紹說:“這車型是引進的??催^嗎?西德電影《英俊少年》里,就有這樣的車。”
他們的態(tài)度都那么認真,我則暗暗發(fā)笑,且感到得意。我早已失去“英俊”,卻是真地發(fā)了“少年狂”,竟還能如此瀟灑地走它一回。
1956年,我曾寫過一篇雜文《童心可貴》。幾十年來,我始終不渝地信守這個觀點。如今,我可以很自豪地宣告:跨著锃亮的紅色小“康特”在鬧市兜風,便是個證明。在這一,點上,我不“傻”;盡管在許多方面仍然很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