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煒鋼
最近見到一本《日本近代十大哲學家》,書中收了中、日兩國學者撰寫的十篇論文。打開正好見到在論中江兆民的一篇中有這樣一行文字:“一八八三年初,東洋著譯出版社成立。這時他(按指中江兆民)翻譯出版了《維柯美學》(E.Veron Esthetique,一八七八),這在日本哲學史、美學史上是最早引進重要西方美學著作?!碑敿葱纳筛],據(jù)我所知,中江兆民留法歸國后譯出的美學書,是維龍(即Eugene Veron)所作,而不是維柯。而且,上文作者明明在括號中注明了外文姓名,應為維龍,怎么譯成中文成了“維柯”呢?會不會是手民的誤植?但是不然,再翻過幾頁,作者有如下進一步說明:“在明治十六年(一八八三年),兆民接受文部省之邀,翻譯出版了意大利政論家、藝術(shù)家維柯(他是意大利美學家克羅齊的老師)寫的《維氏美學》(一八七八年初版)……維柯的基本觀點是主張實證主義美學,反對唯心主義美學?!边@就更加令人大惑不解了。這里言之鑿鑿說明此維柯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一六六八年——一七四四年間生活于意大利的學者。然而錯謬也正在此。首先,維柯一生著述甚豐,卻偏偏沒有寫過一本叫《美學》的大著,倒是在討論人類文化起源和發(fā)展的《新科學》(全名《關(guān)于各民族的共同性質(zhì)的新科學的原則》)中涉及人類審美心理的發(fā)生和特征,不過,他甚至從未使用過“美學”這一名詞。大家知道,用Aesthetica來稱呼研究人類審美心理的學科,并主張其從哲學中分離出來成為獨立學科的是德國人鮑姆嘉通。其次,維柯的研究方法是歷史和哲學的結(jié)合,是語言學和歷史哲學的結(jié)合。他對人類文化(意識)的研究,是在動態(tài)的歷史演化過程中進行的。總之,他對他的研究對象,有一種歷史哲學的眼光。然而,他決不是“實證主義”的。事實上,如果將哲學實證主義的歷史推到盡頭,它的創(chuàng)始者、法國人孔德,比維柯要晚生一個多世紀(一七九八——一八五七)。在維柯的時代,自然科學的發(fā)展和社會思潮的演進,尚未具有誕生實證主義哲學的條件,維柯豈能超越時代,“主張實證主義美學”?
那么,《維氏美學》的真正作者維龍是怎樣一個人呢?EugeneVeron.(一八二五——一八八九),法蘭西新聞工作者、學者。曾任《里昂的進步》、《共和法蘭西新聞》編輯主任、《自由》主筆和《工藝新報》社長等,活躍于當時法國新聞界。其主要著作有:《人類智力的進步》、《自由與工會》、《消費、信用和生產(chǎn)的工會》、《進步和巴黎事件》、《選舉和槍聲下的政治》、《色當戰(zhàn)爭后的德意志史》、《第三次侵略》、《古代及近代藝術(shù)中的神話》、《倫理學》、《諸宗教的博物史》、《歐仁·德拉克羅瓦論》,以及本文涉及的那本《美學》(LEsthetique)。由此可見,維龍十分關(guān)注社會和政治問題,在政治上持激進的自由主義和共和主義。同時,在研究態(tài)度上,持科學主義。
現(xiàn)在再說他的《美學》。維龍的美學觀點,大而言之,屬于法國十九世紀后半期泰納一派,即反對曾一時主宰美學界的德國觀念論,同時包括形式主義美學,而遵循對藝術(shù)品的產(chǎn)生和它影響審美主體的過程作具體細致的考察、分析的原則,從而作出結(jié)論。維龍在法國思想史、美學史上,并沒有留下什么巨大的印跡,幾乎被人淡忘。即使在日本,中江兆民翻譯的這部《美學》,也沒有對日本美學形成整體的可以確定的實際影響。但這決不是說此書在日本文學史上沒有留下一點影響。日文中“美學”一詞的首次采用,便是這部《維氏美學》。日文“トリゥ-ム”(戲劇)和“象征”(Symbol的日譯)等名詞的出現(xiàn),也是此書為先。特別是此書關(guān)于現(xiàn)代戲劇的章節(jié),介紹了西歐那種“既無聲韻束縛,又無格律壓制,唯人情模寫為真”的戲劇,促進了日本新劇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也可算它的一點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