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群 王越男
《天學真原》是“國學叢書”中的一種。
今天所說的天文學是自然科學的一個分支學科,是人類探索自然、改造自然的一項科學活動。在科學史的意義上,天文學包括觀測天象、記錄天文、指導民時、編制歷書、制造儀器等等。但是,“天學”就不同了。按照《天學真原》的觀點,它具有更為廣泛的文化內(nèi)涵,包括政治、哲學、軍事、宗教、倫理等諸多方面的內(nèi)容,上述“科學活動”僅僅是它的一個“子系統(tǒng)”。為了說明這一點,《天學真原》的作者采取了歷史實證的方法,實事求是地闡釋了古代天象觀測的文化意義。
首先,古代天文學的涵義就與現(xiàn)代不同?!疤煳摹币辉~最早見于《易傳》,是天象的意思。而古人觀測天象的目的是什么呢?《易傳》中說得十分清楚:“天垂象,見吉兇,圣人象之?!本褪钦f天象昭示著人事的吉兇,圣人根據(jù)它進行占卜。事實上,歷朝歷代的所謂“天文學家”,諸如羲和、巫咸、史佚、萇弘、子韋、裨灶、甘公、石申等等,察其言行,雖然都有天文學的專長,但身份卻一律是大占星家所為。他們出入于宮廷之中,活躍于帝王之側(cè),假借天象談?wù)撝醭d衰、君臣生死、爭戰(zhàn)成敗、民心向背等政治時事,常常成為一些政治事件的核心人物。即使是司馬遷的《天官書》,其中每一種星象都有占星學的解釋,占辭多達二百余條。正如《漢書·藝文志》所說:“天文者,……以紀吉兇之象,圣王所以參政也?!彼耘c其說中國古代的天文觀測是一項科學活動,不如說它是一項具有占星學特征的政治活動更為準確些。
當然,古代天文觀測的性質(zhì)是由當時的文化氛圍決定的。從《尚書·泰誓》的“天
正是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之中,我們的祖先建立了人類文明史上最龐大的天學體系。歷代王朝都極為重視天文觀測,“從理論上說,皇家天學機構(gòu)應(yīng)是無分晝夜、每時每刻都有人監(jiān)視著天空,隨時將各種天象記錄下來并進行匯報”。(《天學真原》)《尚書·胤征》中記載了羲和由于醉酒而沒能預報一次日食、遭到討伐的故事,其中寫道:“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足見其重視程度。另外,中國古代天文觀測與制定歷法也是由皇家??氐摹O鄠髟缭陬呿湑r代天地是相通的,民眾可以隨時上天向天帝訴說不平之事。后來顓頊為了強化王權(quán),命令重和黎切斷了天地之間的通道,從此“通天”就成了帝王的專權(quán)了。事實上,歷朝歷代對于私習天文者都是嚴懲不貸的,處以流放、充軍、鯨面乃至極刑。尤其值得指出的是,從司馬遷的《天官書》、《歷書》肇始,歷代的正史之中都有像《歷律志》、《五行志》、《天文志》一類的天學專書,而自然科學中的其它分支學科都沒有這樣的殊榮。這一切超出常理的現(xiàn)象都在提示我們:古代中國的天學絕不是單純的科學活動,“其本旨不出為政治服務(wù)之通天星占之學及為擇吉服務(wù)之歷忌之學”。(《天學真原》)
可是現(xiàn)代的科學史研究為什么沒能看到古代天學的這些基本特征呢?問題在于“價值取向”。我們正處在一個“科學崇拜”的時代,一切事物的認定與取舍都要用“科學”這把尺子量一量,“歷史”也不例外。近一個世紀興起的科學史研究,大都是這把尺子度量的結(jié)果。在自然科學的意義上,這種做法是無可厚非的,科學家除了對潛科學或前科學稍加寬容之外,是絕不允許偽科學介入的。所以在科學史中剔除占星、宗教、政治、倫理一類的東西,只留下古人的觀測結(jié)果、科學成就、創(chuàng)造發(fā)明等內(nèi)容也是合乎情理的。令人遺憾的是,由于自然科學的強盛和人們對它的迷信,“科學”這把尺子竟然“量”向所有的領(lǐng)域,當然它也量向了自己的“母系統(tǒng)”文化學。于是,現(xiàn)代的價值觀決定了歷史的取舍與評估,古代天學的“主題”在自覺與不自覺之中發(fā)生了“偷換”。正是在這樣的思維模式之下,“歷史”在人們的觀念中漸漸地改變了模樣。
《天學真原》的作者坦率地承認,他也曾經(jīng)在那條既定的道路上走了一段時間,走著走著,心底卻涌現(xiàn)出諸多無法排解的疑竇,所以才下決心“回身過去”,重新審視古代中國天學的那塊“科學化”的基石。他說:“作為基石它實際上至多還只有半塊,即屬于‘內(nèi)史的那半塊,而‘外史的那半塊則尚屬闕如。進而言之,沒有后面半塊,則其前半塊也終不能臻于完善一一歸根結(jié)底,它們本來應(yīng)該是一整塊!”《天學真原》正是作者的“補天”之舉!
(《天學真原》,江曉原著,遼寧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版,7.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