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理查德·德曼 蔡龍海
在我們鎮(zhèn)上,無人知曉這位伯爵夫人來自何處,只知道她并非地道的美國人,因為她講的英語不是純正的美國音。從她的宅院之大,傭人之多便知道她家是富裕人家。但是,她從不排場作樂,人們都很清楚她謝絕會客,鄰居的孩子們都畏她十分。
伯爵夫人總是帶著一把手杖,除作扶手之用,這把手杖還用來教訓(xùn)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十三歲時的一天,我在她家的籬笆上弄了一個洞,她悄悄摸了過來,在我頭上敲了一杖。我“哎喲”大叫一聲,一下子跳了好幾步。
“小伙子,我想和你談?wù)??!彼f。我想我干了壞事,難逃訓(xùn)斥。不料她卻微含笑意地看著我,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你料理過草坪嗎?比如澆水,修剪,割草?”
“料理過,夫人。”
“那好。我缺了一個園丁,星期四上午七點鐘你來我家。找借口推辭是沒用的,因為我發(fā)現(xiàn)你星期四總是四處閑逛?!?/p>
伯爵夫人的命令我不敢不執(zhí)行。第二周星期四一早,我乖乖來到她家。我推著割草機把整個草坪的草割了三遍,接著她要我趴在草坪上把雜草拔掉,我的雙膝就像地上的草一樣青青紫紫。最后,她把我叫到走廊上。
“喂,小伙子,勞動了一天你想要多少工錢?”
“不知道,也許五十美分吧?!?/p>
“你想你就值這個價嗎?”
“差不多吧,夫人?!?/p>
“那好。這是你要的五十美分,這是我要你干,幫你賺的一點五美元?,F(xiàn)在我來談?wù)勎覀兘窈蟮暮献鳌!?/p>
“整理草坪的方法多種多樣,工錢可以從一美分到五美元。這樣說吧,三美元的活兒就是你今天干的這個樣子,只是你得全部自己干。四美元的活兒精細完美,傻子才會在一塊草坪上耗費那么多的時間。五美元的草坪是——算了,那是毫無可能之事,不提了。你以后每周的工錢,我按你自己說的付?!?/p>
我拿著兩美元走了。長這么大了,這是我記憶中最有錢的時候。我決心下周改賺四美元。然而,當(dāng)我第二次在她家干完活后,我開始泄氣了,我甚至連三美元的標(biāo)準(zhǔn)也達不到。
“又是兩美元,嗯?像這樣干要被炒魷魚的,小伙子?!?/p>
“是的,夫人,下周我好好干。”
我總算干得像樣些了。當(dāng)最后一遍修割完草坪時,我雖然滿身疲憊,但覺得還能撐著干下去。這種新感覺令我興奮不已,我毫不猶豫地要了三美元。
隨后四五周,我的工錢一直在三到三點五美元之間擺動。我對伯爵夫人的草坪已十分熟悉,地面哪處高,哪處低,什么地方的草該剪短,什么地方的草該留長,我都了如指掌。隨著我對草坪的認(rèn)真研究,我知道了四美元的活兒該怎么干。每周我都想著去試試,可是每當(dāng)我達到三或三點五美元的標(biāo)準(zhǔn)時,我就精疲力盡了。
“你看來是個很不錯的適合于賺三點五美元的小伙子?!彼f給我錢時總這么說。
“喂,別太難過,”她總是安慰我。“畢竟世上沒有多少人干得了四美元的活兒。”
起初,她的話確實使我感到安慰??墒呛髞?,她的安慰話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失敗的提示,讓我覺得很不是滋味。我似乎看到自己躺在伯爵夫人的草坪上氣喘噓噓。她感動得淚水盈眶,彎下腰把四美元拿給我,并請求我原諒她原來小看了我。
一個星期四晚上,我正努力不去想當(dāng)天的失敗,睡它一覺。這時,一個念頭重重地在我心里撞擊著,我坐了起來,興奮得幾乎窒息。我要干五美元的活兒而不是四美元。五美元的活兒幾乎是不可能的,沒人能行,我偏要試試。
我很清楚面前的困難。比如,小蟲拱出來的那些小土堆怎么處理?那些土堆很小,伯爵夫人或許還沒有注意到,但我赤裸的雙腳知道。我可以仍舊用剪刀修邊,但是五美元的活兒要求要高得多。我得用碼尺將每邊量平,然后用修邊剪仔細修剪。還有其它一些問題,只有我的赤腳了解。
星期四到了,我開始行動。我推著滾壓機將那些小土堆碾平。然而,早上九點鐘不到,我的信心和意志已經(jīng)搖搖擺擺了。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恢復(fù)信心和體力的辦法。滾壓了草坪后,我坐在一棵樹下睡著了,一會兒醒來后,這一塊草坪在初醒的眼里美如綠絨跳棋盤,腳下松軟的草踩起來那么舒服,我渾身又添滿了勁。
這一天,我一直使用這個秘訣。每個小時我打個盹來養(yǎng)勁,醒來后,用割草機把草地割四次,兩次橫的,兩次直的。每棵樹,我不但都松了土,而且把大的土塊砸碎,用手將土弄平。接著我用修邊剪把四邊修剪得整整齊齊,就連前邊走道兩邊的草,我也認(rèn)認(rèn)真真地修剪。我的手指磨出了許多泡,但這條道從未有過如此美妙。
五點鐘的時候,我跑回家吃了幾口晚飯。大約八點鐘,草坪徹底整理完畢。我感到無比自豪,走進伯爵夫人家門時,我甚至一點兒也不覺得累。
“喂,今天怎么樣?”她問。
“五美元?!蔽艺f,盡量顯出一副平靜、嚴(yán)肅的樣子。
“五美元?你是說四美元吧?我說過五美元的草坪是毫無可能之事?!?/p>
“不,是五美元,我干了?!?/p>
“是嗎?那我可得好好瞧瞧,小伙子。”
在黃昏的最后一抹余光里,我們一起在草坪四周漫步。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所干的一切。
“小伙子,”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說?!熬烤故鞘裁醋屇愀沙鋈绱瞬豢伤甲h的活?”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此刻也無法說出來,我太激動了,伯爵夫人肯定我做了她認(rèn)為無法做到的事。
“我理解你的心情,”她繼續(xù)說道。“剛產(chǎn)生這個念頭時,你滿腔興奮,再后來,你有點兒心怯,對不對?”
從我的一臉驚愕,她知道說對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有些事情,想著要去做時,感到滿心喜悅,但隨后喜悅之情便煙消云散了。他們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干不了。當(dāng)你心里說,‘這是不可能的,其實是使你增長才干,就獲得特殊喜悅的機會?!?/p>
她把錢塞進我的手里,握著我的手說:“迪克,今天你很了不起。一個人因為了不起而得到報酬是稀有的事。去,跑吧?!?/p>
打那以后,許多年來,我時常碰到一些工作我覺得難于勝任。每當(dāng)此時,“不可能”這三個字就會在我的腦中閃現(xiàn),于是我會出乎意料地振奮,心里躍躍欲試。我知道唯一可能之路延伸在不可能之中。
(李首常、李相軍摘自《福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