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 舟
賣魚者言
謝雨凝
到市場買了一條鮮魚。年輕的魚販為我把魚宰好之后,突然說:“這條魚不夠新鮮,你還是不要的好?!?/p>
我奇怪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好一會才說:“這魚你已經(jīng)宰了,我可以不要么?”
這青年含笑點點頭說:“我何必騙你?”
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想換上別的什么?但看看他的魚臺上,真的沒有鮮魚了,這叫我如何是好?魚販見我不安,反而坦然地說了一句:“明天再來買也一樣的?!?/p>
我這時才心安理得地離開,買別的菜去。
這件事,使我?guī)滋旌笕匀辉谙?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人?怎么會有?
在市場中,就這些年來的經(jīng)驗,習(xí)慣了要“金睛火眼”。無論買什么東西,似乎不討價還價已算十分大方的了,如果再不從質(zhì)量方面防著一點兒,吃了虧也沒有人同情。但是小販們也同樣是“金睛火眼”的,在批發(fā)商手中,他們要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快速地揀到一手好貨。當(dāng)向顧客推銷時,卻又得裝在無意間推出一些劣貨。這對買賣雙方來說,原也是十分公平的。問題看誰的眼力快和好就是了。
落葉
丁仕宏
南國的冬天來得晚,到12月中旬,才稍有寒意。當(dāng)1973年的臺歷擺在寫字桌上,才想起,倘是在北方,則早已是飄雪的時候了。
把舊的臺歷換下來,不小心跌落在地上,散開,就象北國樹林里的初冬的落葉。
一頁,又一頁,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臺歷——1972年的臺歷。有一些上面是寫著字的。有的寫著那一天的約會,有的寫著那一天要辦的事,有的寫著一個新朋友的電話號碼,有的寫著那一天在書報上看到的值得記下的句子。這些事都過去了。像生命的樹飄下的葉子。
一年的事頗有些是值得回憶的。臺歷上的字有的應(yīng)該搬到日記簿上。但也有許多日子并沒有留下痕跡,它們應(yīng)該被送到字紙簍里。
還有抽屜里,桌子上的許多書報、雜物,一些曾經(jīng)頗值得保存而現(xiàn)在看起來已沒有用的東西,都應(yīng)在這一年將盡的時候把它們清除掉。清除這些東西要花不少時間,因為那里有生活的痕跡。從抽屜里翻出來的每一樣?xùn)|西,都能使人引起一陣遲疑。是保留,是丟棄?是放進箱子里,還是繼續(xù)讓它占著抽屜的位置?好多東西就像雞肋,留下來占了地方,丟掉又令人惋惜。
但抽屜里的容量是有限的。明年,它還要被放進許多新東西。如果不把那舊的沒用的東西丟棄,新的事物又怎能在這抽屜中占一位置?
就象一個旅行者的皮箱,你到一個地方,就會被貼上一個地方的標(biāo)記。在你走完一段路程之后,皮箱上已滿是標(biāo)記。你必須把標(biāo)記掀除,因為你將開始一段新的旅程,應(yīng)留出空位來貼新的標(biāo)記。
就象一個人的頭腦,多了一年的閱歷,頭腦里就多了一些東西。到一定的階段,就得把舊的、沒用的東西清除,否則它們將占住頭腦的位置,并排擠新的東西。一切因循、守舊、偏見、對事物固執(zhí)也不能容忍,不就是由于太多這類沒用的舊東西所造成的嗎?不錯,丟掉這些東西是痛苦的,因為它們曾是你生活的一部分,它們有其可愛之處,它們能引起你的回憶。但它們占的地方太多,新的東西又怎能進來呢?
金色的落葉盡管是如此美麗,但必須把它掃除。明年那樹丫上還會有新葉。
中國的牛
小思
對于中國的牛,我有特別的尊敬感情。
留給我印象最深的,要算一回在田壟上的“相遇”。
一群朋友郊游,我領(lǐng)頭在狹窄的阡陌上走,怎料迎面來了幾只耕牛,狹道容不下人和牛,終有一方要讓路。它們還沒有走近,我們已經(jīng)預(yù)計斗不過畜牲,恐怕難免踩到稻田泥水里,弄得鞋襪又泥又水了。正在踟躕的時候,帶頭的一只牛,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停下來,抬起頭看看,稍遲疑一下,就自動走下田去,一隊耕牛,跟著它全走離阡陌,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
我們都呆了,回過頭來,看著深褐色的牛隊,在路的盡頭消失,忽然覺得自己受到了很大恩惠。
中國的牛,永遠沉默地為人做著沉重的工作。在大地上,晨光或烈日下,它拖著沉重的犁,低頭一步又一步,拖出了身后一列又一列松土,好讓人們下種。等到滿地金黃或農(nóng)閑時候,它可能還得擔(dān)當(dāng)搬運負重的工作,或終日繞著石磨,朝同一方向,走不計程的路。
在它沉默的勞動中,人便得到應(yīng)得的收成。
那時候,也許,它可以松一肩重擔(dān),站在樹下,吃幾口嫩草。
偶然搖搖尾巴,擺擺耳朵,趕走飛附身上的蒼蠅,已經(jīng)算是它最閑適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