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海

1945年10月8日夜晚，座落在重慶儲奇門附近的國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大禮堂內(nèi)燈火通明、賓客云集、熱鬧非常。張治中將軍設宴歡送來重慶參加國共談判的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一紙請?zhí)腰h、政、軍、商、文化新聞各界名流請到了酒席前。身材魁偉的毛主席還在致詞，一名制服筆挺的青年侍者已經(jīng)端著盤子站立身后，盤子里幾個高腳酒杯斟得滿滿的，酒香四溢。那意思明擺著，致詞一結(jié)束，人們就要為兩黨合作，和平建國的美好前景干杯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民軍隊統(tǒng)帥毛澤東即將陷入酒陣，這事情的嚴重性在處亂不驚、鎮(zhèn)定如山的周恩來眼中流露出來。毛主席酒量欠雅，要應付朋友、觀望者、懷疑者甚至敵對者的一輪又一輪敬酒，對于他來說真比指揮一次大戰(zhàn)役還難啊!

“……我們要互諒互信，共同一致，克服困難，一定可以建設新中國!”毛主席的湖南話剛一落音，整個宴會廳就被掌聲淹沒了。有人高喊:“為和平、民主、富強的新中國干杯!”青年侍者正要將斟滿的酒杯奉上，周恩來已經(jīng)搶先一步將小半杯透明的白酒遞到毛主席剛剛放下講稿的手中，動作之快，姿勢之精當，叫職業(yè)侍者也自嘆不如，毛主席向賓客們舉杯示意，一杯見底之后，向周恩來意味深長地笑一笑:“恩來，謝謝你——”。張治中敬酒，周恩來如法炮制。邵力子敬酒，周恩來又比侍者快半拍遞上自己預先倒好的酒。那青年侍者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周先生，你們共產(chǎn)黨是不是最憐惜老百姓?”“是呀，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薄爸芟壬裉斓淖龇ǎ秃懿粸槲疫@當侍者的考慮。張將軍吩咐我為毛先生斟酒，你幾次三番搶我的差事，叫我怎么向張將軍交代?”。周恩來指著盤子里斟得滿滿的酒杯說:“這不能怪我，要怪你的酒不好?！薄拔冶P里的都是茅臺、五糧液、瀘州老窖、西鳳酒……”“也都是烈性酒啊——”周恩來拍著青年侍者的肩膀，娓娓道來:“你想一想，今晚這樣的宴會，有多少人要給毛先生敬酒，有多少人要和毛先生碰杯?要是一杯一杯都用你盤子里的酒，毛先生能支持幾個回合?對敬重毛先生的侍者朋友沒有秘密可言，我遞上來的是白葡萄酒，只要你把盤里的杯子都倒上這種酒，那就不光是張文白(治中)將軍要夸獎你差當?shù)煤?，我周恩來也要大大的感謝你。怎么樣?能不能達成協(xié)議?”“能，能，當然能?！比藗冎灰姷妹珴蓶|在談笑風生中一杯接一杯開懷暢飲，都說這位延安來的貴客不僅有諸葛的辯才，還有李白的海量。

周恩來剛剛噓出一口長氣，一位西服革履、富富態(tài)態(tài)的商人端著兩杯酒走到毛主席面前?！懊珴蓶|先生，敝人是恒達貿(mào)易公司董事長。聽說國共兩黨談判已進入融洽階段，不久將有文告公諸于世，請問，這是不是意味著敝公司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到延安去做生意了呢?”“這個問題我代毛先生回答——”一聞到茅臺酒濃烈的香氣，周恩來身子一側(cè)，站到了毛主席和那位商人中間，毫不客氣地端過一杯。“延安是中國的地方，中國商人任何時候來延安經(jīng)商都會受到歡迎和保護。來——為貴公司生意興隆、財源茂盛，干杯!”。這杯才見底，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穿透宴會的嘈雜聲傳了過來:“毛澤東先生，我是明星電影公司演員，有一個關于藝術的問題向你請教——如果我得到了滿意的答復，我將高興地和毛先生干了這杯威士忌?！边@位珠光寶氣濃妝艷抹的電影演員人隨聲到?！拔液芟牒脱影驳耐泻吓囊徊侩娪?，又聽說共產(chǎn)黨的文藝作品只準寫革命不準寫愛情，我擅長演言情片，擔心自己沒有用武之地。毛先生，我的擔心是不是多余的呢?”。問題提得刁鉆，頑皮。毛澤東搖著大手哈哈一笑，還沒有正式回答，周恩來搶先開了口。“這位熱心的演員女士顯然沒有看過延安的藝術家創(chuàng)作的歌劇《白毛女》。實不相瞞，毛先生是這部歌劇的忠實觀眾，劇中女主角喜兒和男主角大春的愛情就非常真摯，非常動人?！薄疤昧?來，為非常真摯、非常動人的愛情——干杯!咦，周先生，你怎么把我敬毛先生的酒搶過去喝了?”“問題是我代答的，酒，自然該我代飲啰?！蹦俏慌輪T嘴一嘟，腰一扭。消失在人群中。

宴會進入高潮，人們眾星捧月般圍住毛澤東，提出一個又一個關于中國命運的問題，毛澤東從容機敏、應答如流，宴會廳里不時響起掌聲、喝彩聲?！案魑?，各位，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一個軍事秘密——”驚人之語出自一位肩章上有兩朵金梅花的將軍之口?！安恢魑蛔⒁獾?jīng)]有，今天晚上周先生在為毛先生把守前沿陣地，我們敬的酒，很難沖破周先生這道堅固防線，到達毛先生手中?！薄爸芟壬苍擉w諒大家仰慕毛先生的心情啊!”賓客們議論紛紛，話雖然說得客氣，要周恩來“撤除防線”的意思卻毫不含糊。周恩來坦然笑道:“諸位，我也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不知諸位注意到?jīng)]有，在今晚的宴會上，毛先生作為遠道來的貴客，作為大家的新朋友，受到熱情歡迎，我這個老朋友，卻連代酒碰杯的資格都快要被取消了。這恐怕不大對頭吧?”話說得在情在理又這樣風趣，一陣朗朗的笑聲代替了回答。周恩來守著他那沒有槍炮聲的“前沿陣地”，為各種各樣的祝愿干了不知多少杯。他的舉止言談依然那樣得體，眼光依然清澈睿智，連那位發(fā)現(xiàn)了“軍事秘密”的將軍也嘆服道:“周恩來的前沿陣地是攻不破的。”和周恩來達成協(xié)議的那位青年侍者走到張治中將軍面前，連連搖頭:“這個周先生啊，怎么喝酒不記杯數(shù)?！睆堉沃袑④娐∠卵坨R，掏出手巾擦著鏡片，沒頭沒腦地問:“你看過《三國演義》沒有?”“看、看過!”“在《三國演義》這部書里，文臣和武將你最佩服誰?”“這還用問，當然是諸葛亮和趙子龍?！薄爸芏鱽硐壬仁侵T葛亮，又是趙子龍。他的忠心和勇氣無與倫比!”

宴會結(jié)束，重慶三鎮(zhèn)已是萬家燈火。在返回曾家?guī)r辦事處的途中，司機聞著從周副主席口中散發(fā)出來的濃烈酒氣，忍不住開了口:“周副主席，下次組織生活我要給你提意見!”“什么意見?現(xiàn)在就可以提嘛?！薄澳恪鹊锰嗔?”司機將車窗打開一半，讓涼風吹進來。周恩來望著窗外燕喜洞里模糊的山影，望著前面警衛(wèi)車投下的金色的燈光，深沉地說:“重慶是個特殊的戰(zhàn)場，談判是一場特殊的戰(zhàn)斗。我們要把保護主席的健康和安全當成保衛(wèi)中國革命勝利那樣的任務來完成，同時要讓各界朋友看到共產(chǎn)黨人的坦蕩、熱情，除了我多喝幾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你的意見我接受，今后，不是特殊情況絕不貪杯?！薄爸芨敝飨?，你到底有多大酒量?大家都說從來沒見你醉過?！薄敖裉炜峙乱砹恕ｊP于我的酒量……這樣說吧，有一次，三五九旅的部隊從邊區(qū)的某個縣開過，兵強馬壯地走了一天還沒有走完，一位開明紳士問王震旅長:“王將軍，你的三五九旅到底有多少人馬?怎么走了一天還沒走完。”王震同志說:“人馬不計其數(shù)，抗日需要多少就有多少?！彼緳C笑了，穩(wěn)穩(wěn)地把著方向盤盡量放慢車速。周副主席的酒量雖然是革命需要多大就有多大，但他畢竟很累了，從宴會廳返回辦事處的短短的路途，是他僅有的休息機會。前面主席的車已經(jīng)帶頭放慢了車速，整個車隊現(xiàn)在是用汽車所能達到的最低速度前進。司機在心里默默祝禱:好好睡一覺吧周副主席，喝了酒正好睡啊!

(吳洪亮摘自《現(xiàn)代工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