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平 李桂海 欒寶鳳 楊林
1989年11月19日,香港六家報刊競相報道了一則災(zāi)難性消息。
香港《成報》—本報特訊:停泊于青洲對開海面上的大陸貨船昨日下午2時36分突然起火,并引發(fā)大量濃煙,香港工人睹狀迅速走避,但大陸船員嚴力賓卻走入火場。
嚴力賓,一個響亮的名字迅速傳遍香港大街小巷,輻射祖國內(nèi)地……
列火中方顯英雄本色
18日下午,香港某船廠數(shù)十號工人登上了青島遠洋公司3萬噸級貨輪“武勝?!毙薮?,當(dāng)他們用氣焊割船尾通風(fēng)筒,準(zhǔn)備以新?lián)Q舊時,飛濺的火花順通風(fēng)筒漏到下層的物料間,引燃了綿紗。濃煙不斷涌出風(fēng)筒,沖向天際。情況危急?!拔鋭俸!痹O(shè)有10個燃料油柜,其中有5個都在機艙,最近的離火場僅3米。物料間還有油漆、氧氣瓶、乙炔等易爆易燃品,它們個個像一觸即發(fā)的雷管。難怪香港工人“睹狀迅速走避”。大家都明白,此刻呆在船尾無疑是坐在火山口。
船長拉響了警報,中國船員從甲板、機艙、住室疾步奔向船尾。不當(dāng)班的嚴力賓也從床上一躍而起沖出來了。
必須立即有人下機艙探明火情并啟動應(yīng)急消防泵,然而此時的機艙口,黑煙裹著灼熱的氣浪“呼呼”地低嗥著,像一只張開血盆大口的怒獅。中國船員沒有被險情嚇倒。譚福友手提呼吸器正要鉆入機艙,嚴力賓上前一把搶過呼吸器:“這條船,我比你熟悉,讓我去。”說罷,戴上呼吸器,鉆入機艙,一步一步向下摸去……
時間在飛速流逝。1分、2分、3分……20分鐘過去了,不見嚴力賓返回。
“嚴力賓快上來!”
“嚴力賓,你在哪?”
船員們呼喊著、哭號著他的名字,但回答他們的是令人窒息的煙靄。
此時,另一支消防水龍接了過來,船員們發(fā)瘋似的抱著水龍猛噴機艙口,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壓住烈火,救出戰(zhàn)友。經(jīng)過半小時的奮戰(zhàn),火終于撲滅了,船保住了,港岸平靜了,而年輕的共產(chǎn)黨員嚴力賓卻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走自己的路
嚴力賓出生在一個革命軍人家庭。父親嚴國臣是1938年參加革命的老干部。15歲的嚴力賓還在中學(xué)讀書時就立下這樣的誓言:“我要在火熱的斗爭中磨練、考驗自己的意志,不吃父輩的老本,繼承父輩的事業(yè)。”
嚴力賓高中畢業(yè)前夕,全國高校停止了招生,他求學(xué)深造的希望成了泡影。那時,當(dāng)兵可是青年學(xué)生求之不得的事。按說,嚴力賓的父親是航空師的副政委,兒子想當(dāng)兵,只是一句話的事情。然而他沒有讓父親開這個口。于是,嚴力賓這個膠縣一中有名的高材生同全國大多數(shù)青年一樣走上了上山下鄉(xiāng)之路。
回城后,嚴力賓面臨三種選擇,青島市黃島區(qū)團工委,濰坊市柴油機廠,遠洋運輸公司。有道是“父母在,不遠游”,母親當(dāng)然希望他在離身邊近一點的地方。但嚴力賓不顧親友們的勸阻,認準(zhǔn)了充滿風(fēng)險而錘煉人生的遠洋事業(yè)。
嚴力賓的同學(xué)、膠州市委調(diào)研科長費守義說:“過去嚴力賓比我們都強,上中學(xué),他第一個加入共青團;下鄉(xiāng),他第一個入黨??墒呛髞硭x定了終生漂泊的遠洋事業(yè)。他常年漂泊海外,拋家舍業(yè),兩頭掛牽其難處可想而知?,F(xiàn)在你看我們這些同學(xué),從政的,有了社會地位;務(wù)農(nóng)的,當(dāng)了鄉(xiāng)干部;干工的,成了廠領(lǐng)導(dǎo);經(jīng)商的,變成了萬元戶。而力賓到頭來還是船上一名普通機工。按說他父親是師職干部,岳父也當(dāng)過飛行團政委,如果他們不便出頭幫忙,我們這些同學(xué)還是可以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可是力賓有山不靠,有權(quán)不使,有光不借,我們一番番好意都被他一一謝絕了。如今我們這些同學(xué)才理解他,原來他要走自己的路!”
純潔熾熱的中國心
80年代初,隨著改革開放的發(fā)展,遠洋公司的大門打開了,中國的遠洋貨輪不僅可以行駛在世界任何一條航線,中國的船員還可出現(xiàn)在任何一條外輪上,這便是船員們說的“外派”。
“外派”是項光榮而艱苦的工作,遠離祖國,遠離親人,還要時刻想到維護社會主義祖國的聲譽,為中國人爭光。
1984年9月,管事龍建設(shè)受命帶著嚴力賓等15個中國船員到安特衛(wèi)普登船。這次“外派”的船是英國CP公司的“開姆露浦斯”號。
有一天,船靠在荷蘭福利森根港卸木頭,工作接近尾聲,突然五號克令吊發(fā)生故障,卸貨輟止。英籍二管輪、三管輪輪番上去修理沒修好,又請來英籍輪機長,輪機長又修了一個多小時,克令吊還是紋絲不動。日上中天,三個英國人吃飯去了,嚴力賓對郭培山說:“咱倆修修克令吊怎么樣?”于是,兩個在機艙里只能給老外遞工具,擦擦油污,敲敲鐵銹的小機工擺弄起克令吊來。當(dāng)三個英國人吃完午飯回到甲板上時,克令吊竟然重新擺動著鐵臂吊卸木材了。三個英國人又驚又喜,面面相覷,他們根本沒想到中國機工不僅吃苦耐勞,還有一流的技術(shù)。
英國人認識了中國船員,更認識了嚴力賓。月底,報加班工資,向來吝嗇的英籍二管輪不加思索地多給嚴力賓記了15天,然而嚴力賓卻找到管領(lǐng)錢的龍管事,要求悄悄地把15天均分到其他三個中國機工名下。二管輪皮特發(fā)現(xiàn)了,他找到龍管事和嚴力賓,百思不得其解,世界上竟然有人不愿多要錢。
嚴力賓告訴皮特:“錢是對勞動的報償、才能的獎賞,我們受之坦然。但中國人重義輕利。我們四個機工同樣辛勤地工作,只因我英語好點,容易和你們溝通感情,所以你們給我多于他們的加班工資,我受之不安。我希望你能重新評價我的同事的工作?!逼ぬ赜X得嚴力賓言之有理,欣然同意給其他三名中國機工各加10天加班工資。
事后,嚴力賓對人說:我們不是一群闖南洋的散兵游勇,是一個堅實的整體。我們掙的不僅僅是幾個外匯,還要爭中國人的骨氣、志氣、義氣、和氣。有人說“一個中國人是龍,三個中國人是蟲”,我們外派船員要以事實證明,真正的炎黃子孫,一個人一條龍,三個人一群龍。
皮特有一次表情神秘地對龍管事說:“你的嚴力賓一定是Party member(黨員),我聽說Party mem-ber干活是這個,拿錢是這個—”他欽佩地伸了一下大拇指和小指頭。
信念,一個船員的航燈
船,航行在大海不能沒有航標(biāo);人,活在世上不能沒有信念。嚴力賓的信念就是—堅信馬列,堅信共產(chǎn)主義,熱愛祖國,熱愛黨,熱愛人民。
上山下鄉(xiāng)時,別人帶去的是吃的穿的用的,而他帶去的是方磚一般厚的《資本論》和毛主席著作。而且硬是在勞動之余,就著昏暗的煤油燈,啃完了那些“方磚”。就在這個時期,年僅20歲的嚴力賓,在鐮刀斧頭的黨旗下莊嚴地舉起了拳頭。上船了,遠航了,別人帶著愛情、偵探小說,他卻帶著新的困惑和疑慮,又搬來了《資本論》,他要啃第二遍。直到1986年,船員薛海田還看見他在啃“方磚”,不知是第幾遍了。有一次,船到倫敦,外國船員都去尋花問柳喝酒去了,他卻和同伴到70公里以外的地方瞻仰馬克思墓。
這些年,商品經(jīng)濟搞活了,馬列主義高擱了。嚴力賓的行為似乎有點不合時宜,有點不被人理解,正在這不合時宜、不被人理解中,他孜孜不倦地從馬列主義中吸取思想養(yǎng)分,一步一步成長成熟起來。
1985年,嚴力賓所在船停泊澳大利亞的墨爾本港。恰好龍管事大學(xué)時的英語老師就住在這里。他給老師家打了個電話,不料老師去德國了,老師的父母竟開車來接女兒的中國學(xué)生和嚴力賓到家作客。閑談中,兩位老人見龍管事和嚴力賓英語不錯,年輕有為,就勸他倆來澳定居。他們愿意拿6000澳元作擔(dān)保,并保證他倆半年后可以加入澳籍,一年半后政府應(yīng)允許接來家屬??梢哉f,兩位老人夠熱情周到了。然而,龍管事只是微笑不語。嚴力賓知他礙于情面,不好一口回絕,便微笑著說:“我們在中國生活得不錯,謝謝!謝謝。”一個出國熱興起之時被有些人看來千載難逢的出國機會,就這樣被嚴力賓放棄了。
事實勝于雄辯,任何辯解闡釋在事實面前總顯得蒼白無力。嚴力賓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可以回答當(dāng)前很多人提出的一個問題—共產(chǎn)黨還行不行,馬列主義還靈不靈,社會主義道路還通不通?
昨天踏浪去,今日拂云歸。
一架銀灰色波音737客機,攜著悲哀的呼嘯躍下云層,降落在青島機場。在警衛(wèi)戰(zhàn)士的護衛(wèi)下,青島遠洋運輸公司領(lǐng)導(dǎo)雙手捧回鏤刻著“嚴力賓同志永垂不朽”的骨灰盒。呵,浪跡天涯的英魂,又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