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玉玲

1

歐陽一俊一旦參加了戰(zhàn)爭，他原來對于戰(zhàn)爭的所有憧憬、夢幻與想像都倏然消失了?，F(xiàn)在，對于他來說，戰(zhàn)爭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兒，就像他們河南老家兩只黃牛抵角一樣。

一陣密集的炮彈爆炸過后，濃煙彌漫整個天空，飛起的鐵片、石頭相互撞擊著。。炮聲剛過，歐陽一俊率領著一個班的戰(zhàn)士箭一般沖了出去。但機槍聲大作，迫使他們停止了沖擊。

前面是一片呈扇面展開的谷地，再前面，就是一座山頭。歐陽這次的任務就是要占領這個山頭?，F(xiàn)在，他們卻只能伏臥在一道路溝里。誰都明白，要想沖過谷地，拿下山頭，沒有重火器是絕對不行的。

歐陽一俊仰面躺著。猛然，他想起衣袋里那面小鏡子。他掏出鏡子，微微上舉，緩緩轉動，前面山包和周圍的一切都清晰地映在眼前：谷地，山頭下枯萎的蒿草，幾個被炮彈掀起的土坑……歐陽一俊舉鏡子的手興奮地晃動起來：他發(fā)現(xiàn)右前方大約百米處，有一輛破爛不堪的裝甲車斜臥在那里。這時，他感到胳膊一緊，一顆子彈將鏡子打得粉碎。他媽的！他氣惱地咒罵了一聲，伸手把一塊毫不客氣地鉆進臉頰的玻璃片逮了出來，隨即喊了聲：“安哥！”

“到！”隨著應聲，一個精瘦的小伙子竄了過來。一俊斜眼看了他一下，命令道：“看見那個掩體沒有？你上去，搞掉那挺混帳機槍?！薄笆?！”

一俊讓大家用槍頂著帽子向左前方做運動狀。山頭上的機關槍馬上叫了起來。與此同時，安哥躍出路溝，貓腰一陣猛跑，又幾個翻滾，便到了裝甲車背后。他剛剛站穩(wěn)，機槍聲一下子停止了。媽的，一定是龜孫子發(fā)現(xiàn)上當了。他想鉆進駕駛室，但剛拉開車門，一顆子彈就在他頭頂呼嘯而過。他急忙蹲下，并鉆到車子下面。從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前面的一切：這兒離山頭大約300米，是一片斜坡。坡上除了低矮的小草，就是光禿禿的山皮。樹木被敵人全砍光了。山頂，卻有幾排大樹和一圍茂密的叢棘，形成一道屏障，看不見里面的設施——那一定是戰(zhàn)壕。再細細地巡視一遍之后，安哥終于發(fā)現(xiàn)山坡中段偏西有一個炮彈坑，坑的上面，矗立著一塊大青石。他急忙退出車底，束了一下腰帶。勝敗就在此一舉了。他抖擻起精神，一哈腰又沖了出來。歐陽一俊他們的火力及時發(fā)揮了作用，山頭的機槍不得不放棄了安哥。數(shù)分鐘后，只聽“轟隆”一聲，山頭上揚起了一片塵土。

等歐陽一俊他們沖上山頭，看見安哥正在戰(zhàn)壕里擺弄一支越制手槍。

2

“嘿，真他媽滑稽，就這倆貨把咱阻了半個小時。”大個子王有攤開雙手，憤憤不平地說。

“他媽的，這貨特別壞?！卑哺珲吡艘荒_那個胖墩墩的尸體（他的頭已被炸飛了，像一個剁了脖子的公雞），“我剛滾進彈坑，他就給了我一槍。我從青石后邊甩手榴彈時，這小子還在向我瞄準哩！”

李個龍在一邊悶悶地抽煙，他一向不茍言笑。如果他偶然笑一笑，就會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

“要是有點吃的就好了?！毙∨肿雍＝f，“我早就餓了，就是不敢吭聲，我怕越南人給我槍子吃?！贝蠹叶夹Α?/p>

歐陽一俊舉著望遠鏡，觀察著對面的山頭。他知道，那座山頭的周圍分布著一個加強營的敵人。

黃昏時，他們挖好戰(zhàn)壕，設置了觀察哨，拉上電話線。大家就著水硬吞了一些壓縮餅干，有幾個戰(zhàn)士便倒頭睡去。一俊讓王有蹲觀察哨的第一班崗。之后，他就帶著安哥去周圍巡視?！芭砰L，這兒有個洞?！卑哺缤蝗唤械?。一俊跑過去，看見掩體下側有一個可以鉆進狐貍的口子。他聽了聽，只有一種山間常有的嗡嗡聲。于是，他倆用槍托搗去封口的碎土，洞口立刻變大了。他們打著微型手電摸進去。洞口大約6米深，地上堆著越南人的彈藥和食物。盡里頭放著一張桌子，上面空空如也，倒是桌底有一堆發(fā)黃的紙片。一俊抽出一張，破破爛爛的，細看一遍，竟是一張護林人獎狀。這里以前一定是護林人住的地方了。越南鬼子打進來以后，這位護林人到哪去了呢？會不會被越南人抓走了？一俊想著，安哥早把獎狀接過來小心地放在桌上，又抽筆在上面寫道：這是我們的國土?。?！

走出洞口的時候，安哥對一俊說：“排長，你知道嗎？我爺爺也是個護林員，他得過上百張獎狀哩！”一俊無語。

天已黑下來，一俊去觀察哨看了看，見沒有什么情況，便坐在壕溝里打盹，兀地想起第一次遭遇越軍的情景。

那是兩個多月前一個有霧的早晨，天還沒大亮，李個龍突然小聲說：“越南人！”一俊嚇得猛跳起來，牙齒磕得直響。也難怪！這是他自軍校畢業(yè)擔任見習排長以來第一次和敵人正面遭遇。他怕戰(zhàn)士發(fā)現(xiàn)自己的緊張，就假裝鎮(zhèn)定地盯著戰(zhàn)壕外面，卻什么也沒看見。過了好一會兒，前面的樹叢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就見一個黑影跟著一個黑影，慢慢向他們的戰(zhàn)壕移動。一俊的心仿佛要立刻沖出喉嚨。直到他們一起開火，把5個越南兵全部撂倒在樹叢里，他才咂咂嘴，心想這也無所謂，不過如此而已。從那以后，他奇跡般地變得老練而沉穩(wěn)，何等酷烈的場面都不會使他驚慌。他好像已在戰(zhàn)場上生活了一輩子。

第二天早晨，一俊從壕溝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隨后想掏出鏡子照照自己的尊容?？湛杖缫驳囊麓嵝阉R子已被越南人的子彈打碎了。他懊惱地罵了一句，心想，要是讓蘇娜知道了，她準饒不了我。因為這面鏡子是蘇娜送給他的定情之物，自然非同小可。

“安哥，你煮什么？”一俊突然嗅到一股香味，回頭問道?！皥蟾媾砰L，肉！”“什么肉？”“咕咕，咕咕！”安哥一邊吹著氣，口里發(fā)出混濁的聲音。“哪來的？”一俊走過去，幫他扇火。安哥早已被嗆得滿是淚水了。“撿的?！彼嗔艘幌卵劬?，“倒處都是。可惜鵪鶉蛋都被炸飛了?！?/p>

安哥是班里最小的戰(zhàn)士，才17歲，是個鬼機靈，神通極大，一眨眼功夫就能變出個花樣來。他總隨身多帶一頂鋼盔，不管到哪，只要他愿意，總能煮點肉呀、蛋的給大家打牙祭。有了他，班里的伙食就變得非常豐富多彩。

吃完肉，精力旺盛的安哥開始逗李個龍。

“喂，你說說，你那兒子怎么樣？”

只有這時，李個龍才會稍稍活躍一點：“說真的，我那小子真棒。才剛一歲，看書，神極了。”說著，便掏出一張長條形4寸照片來。大家便接過來傳看。的確是個招人喜歡的胖娃娃，彌勒似的，瞪著眼睛在看手里的書。大家邊看邊咂嘴，直罵李個龍真他媽有福氣，種了這么個瓜。李個龍咧嘴癡癡地笑。

3

前線的秋天，高溫仍在持續(xù)。盡管中午下了一場雨，濕熱的空氣在35度的高溫下還繼續(xù)膨脹。安哥不知從哪搞來那么多小鐵盒形的炮彈皮，每個里邊都裝滿了水，供大家飲用。可是水剛進肚里，就從汗孔里冒出來。他們周身的細胞已擴大成透氣的漏管了。

他們索性脫了衣服，只穿褲頭，光光的脊背緊貼著石壁，卻又馬上坐了起來，石壁太燙。他們仿佛處在一個火爐中，簡直無所適從。最后還是安哥把大家的衣服收集起來，浸透水，大家一一披到身上，那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才能得到一點平息，但持續(xù)不到5分鐘，又得重來一次。

最糟糕的還不是這些，對面山背后時不時地就會飛過來幾發(fā)炮彈，彈落點驚人地準確，總在戰(zhàn)壕或前或后不遠的地方爆炸。歐陽一俊和戰(zhàn)士們不得不精神緊張地時刻提防著那橫空而過的“嘶嘶”聲。

“安哥！”一直蹲在自己位置上的歐陽一俊突然感到自己的右眼皮激烈地跳起來，急忙喊道。

“到！”這小子總是迅速異常，聲音響起，人已在眼前。

“看一下，我的右眼皮老是跳。”

“是嗎？”安哥蹲下來仔細地打量著一俊，思忖了一會兒，嘟嚷道：“左眼跳財，右眼跳禍。別是，別是——”他沖觀察的李個龍一招手：“喂，怪了，排長右眼跳，別是——”

李個龍只是對他擠了擠眼。

剛才還在可著嗓子喊“中暑了中暑了”的大個子王有一骨碌爬起來，可著嗓門喊：“排長，別是你老婆來了吧！”

一俊坐直身子，繃著臉說：“胡球扯！”

安哥急忙俯向他耳朵，悄聲說：“真的，排長，那一次我右眼跳，就——遺精了。”

“混蛋！”一俊伸出手，安哥早一步跳出老遠。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

“喂，歐陽嗎？有兩個記者到你們那兒去，一男一女。注意保護，注意風紀。”“是！”

一刻鐘后，安哥帶回來三個人，營部的通訊員和那兩個記者。他們都戴著鋼盔彈帽。通訊員說了幾句話就匆匆走了。一俊第一眼看到兩個記者滿臉汗水時，好笑地想：真是兩個傻家伙。然而，他馬上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欣喜地盯著那張圓圓的富有青春朝氣的女人的臉，嘴漸漸張大，竟忘了同那個正自我介紹的男記者握手。天哪，竟是蘇娜。他好容易壓住了要擁抱她的欲望。

“來，介紹一下，”蘇娜沖大家一樂，“我和你們當官的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學，又是——”

一俊急忙咳嗽不止，大家會意地大笑。安哥沖王有直伸舌頭：“嘻嘻，眼皮跳，真神！”

蘇娜拉開包，露出了幾條“中華”煙。大家便“噢噢”叫著去搶。然后蘇娜開始給大家拍照。她剛把鏡頭對準李個龍，就見他忽然向自己撲過來。她感到大地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就見碎石土塊嘩嘩地從半空中撒落下來。她急忙緊緊地捂住了眼睛。

一俊抖抖身上的土，最先跳了起來。李個龍仍然趴在蘇娜身上，他的后腦勺被炸破，烏黑的血直往外冒。一俊把他抱起來，安哥急忙進行包扎，一邊喊著：“個龍，個龍！”

“排長，”李個龍無力地睜開雙眼，“你瞧，多不走運，我一支煙還沒抽完哩！我還要回家抱……抱我那胖、胖……”話沒說完，頭便耷拉下來。安哥一下子跳起來，扯著嗓子罵：“我操你們奶奶，小越……”沒容他罵完，一俊飛身撲過來，將安哥撞倒在戰(zhàn)壕里。一顆炮彈已帶著尖嘯落了下來，鉆進戰(zhàn)壕前面的虛土里，卻奇怪地沒有響。緊接著又有幾十發(fā)炮彈在戰(zhàn)壕前面陸續(xù)爆炸，一時塵土飛揚，彈皮、碎石四散迸濺。

他們撤到山北坡，把李個龍的尸體安放在一個山洞里。炮彈掀起的氣浪把他們的耳朵震得發(fā)麻。他媽的，怎么搞的？我們的大炮還沒有說話。一俊焦急地聽著，有幾次沿戰(zhàn)壕向前方觀望。一顆炮彈掀起塵土一下將他埋住了。他剛剛拔出身子，見有人在身邊移動?！疤K娜，你這混蛋，你找死呵！”一俊氣惱地一把將拿著照相機的蘇娜揪回來。

“排長，我們的大炮開火了。”有人大喊。一俊抬頭，看見我們的炮彈帶著火光，從空中嗖嗖而過，落到對面山頭的周圍。一時間，彈道在一俊他們頭頂密密地交織著。偶爾，兩發(fā)炮彈在空中相撞，就會爆出一團絢麗的火花。蒿草燃燒起來了，樹木燃燒起來了?；鞚岬目諝庵械教幊涑庵鴿饬业慕篃熚?。

漸漸地，炮聲稀疏下來，終于停止了。歐陽一俊吩咐蘇娜和那個男記者留在背坡，自己帶著戰(zhàn)士們迅速回到了戰(zhàn)位。大約有一個排的越軍已經沖到了山半坡。輕機槍首先“嗒嗒嗒”地叫起來，沖鋒槍緊跟著猛掃。一眨眼功夫，10多個越軍已栽倒在山坡上。一個越軍趴在彈坑里，正想往上擲手雷，王有探身一個點射，那小子便嗚呼哀哉了。蘇娜不知什么時候溜了過來，起身要搶鏡頭，安哥一腳將她踹翻，一梭子彈跟著飛過來，鉆進石縫里。

這時，有一顆手雷飛進了戰(zhàn)壕，一個戰(zhàn)士捂著肚子倒下了。大個子王有怒吼一聲，將靠近自己的一塊大石頭推了下去。急速下滾的石頭又帶動了其他石頭，幾聲慘叫之后，剩下的越軍開始后撤。

硝煙在空中彌漫，又漸漸消散。

安哥慢慢探出頭來，見一個受傷的鬼子正往下爬。他端起沖鋒槍，將一顆子彈送進了鬼子的后腦勺。

蘇娜不失時機地搶拍著鏡頭。

救援隊上來的時候，戰(zhàn)斗已經結束。他們把李個龍和炸傷的戰(zhàn)士用擔架抬了下去。那位一直戴著鋼盔、臉色煞白的男記者也跟著走了。一俊動員蘇娜也走，蘇娜卻死活不肯?！澳阏媪瞬黄?！”安哥沖她豎起大姆指，說。

天慢慢暗下來。吃過晚飯后，蘇娜為大家唱起歌來。

4

清晨，蘇娜悄悄地離開一俊，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俊開始為大家燒水。他聽見安哥有意咳嗽了一下，臉頓時火燒火燎的。午夜時的激動完全退去了，他有點恨自己。

早飯后連長打來電話，說對面山頭的敵人很有可能會采取行動，要他們密切注視，堅守陣地。

歐陽一俊剛放下電話，營部通訊員就上來了，要蘇娜回去。因為通訊員說營長有急事找她商量，蘇娜只好答應回去。她和一俊告別時，雙方竟都無話。

送走蘇娜，安哥悄悄地溜到一俊身邊，低聲說：“排長，你真有福氣?！?/p>

“嚴肅點！”一俊的臉頓時又漲紅了。

“我正嚴肅著哩！”安哥抹一下嘴巴，“排長，把媳婦娶到這兒來吧！我敢打賭，蘇娜姐一定能成為你的好媳婦?！?/p>

“這是以后的事，等打完仗再說?！?/p>

“是，等打完仗再說……”

午后四周靜悄悄的，太陽依然火灼。一俊見幾個戰(zhàn)士胡子拉碴的，順手將蘇娜臨走前塞給他的電動剃刀丟了過去。安哥一把搶了過去，大個子仗力氣將安哥擰了起來。

“給我！給不給？”

“我先抓到的?！?/p>

“你小子他媽鬼能。排長本來是給我的，是不是，排長？”見一俊只笑沒作聲，便沖海建濤：“是不是，小胖子？”海建濤誰也不愿得罪，攛掇說：“擲悶兒，誰擲字是誰的。”

“行。”大個子松了手。他摸出一個2分硬幣，在手里顛了顛，猛然一拋，硬幣掉在地上，是個“悶”。

“他媽的，今天我準得第一個先死?！贝髠€子王有撓撓頭，嗡聲嗡氣地罵了一句，到一邊去了。

安哥氣得紅了臉：“你他媽真掃興?！彼麄兗亦l(xiāng)有規(guī)矩，午后狂言最不吉利。他索性將剃刀扔給海建濤，悶悶不樂地躺了下去?？伤幢愀吆傲艘宦暎骸芭趶?！”所有人都趴了下去。幾聲爆炸之后，掀起的土石塊將他們一古腦兒地蓋了起來。隨后，炮彈漸漸密集。敵人又要進攻了！

“排長！”安哥尖聲喊起來，“他們都死了！”

歐陽一俊彎腰跑了過去，幾個戰(zhàn)士已不見蹤影，只看到幾只血肉橫飛的胳膊落在地上。海建濤滑落在戰(zhàn)壕里，呈坐姿，胸前被彈片挖出一個洞，臉也被炸飛了半邊。海建濤左邊的大個子斜靠著戰(zhàn)壕，脖子痛苦地向后扭著。他的內臟突露出來，嘟嘟地向外冒著血沫子。

“大個子！”一俊狂喊一聲，正要跑過去，感到一股推力把他壓倒在地。一聲巨響之后，他覺得身上沉甸甸的。伸手一摸，他知道安哥已經死了。他跳起來，抓起話筒：“大炮，大炮！”電線斷了，喊不通。媽的！他氣憤地將電話筒扔了出去?！皝戆?，越南鬼子！”他拿起一顆手榴彈，咬開保險，一車身扔了出去。在這同時，一顆子彈迎面飛了過來。他搖晃了一下。他向后倒下去的時候，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輕輕地叫了聲：“娜娜——”

5

蘇娜回營部和報社通了次電話。營部本來準備安排她再去別的連隊采訪，因為發(fā)現(xiàn)文書手里有幾封安哥、李個龍他們的信，她就偷偷地重新跑了回來。

半路上她就聽見了劇烈的炮聲，等她轉進戰(zhàn)壕，炮聲已經停了。當她進入攻擊面的戰(zhàn)壕時，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天哪；他們都死了！她兩手按著太陽穴，一個個看去：大個子、安哥、海建濤……一俊。他的嘴巴僵硬地張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一梭子彈打過來，落在她一邊，她沒有理睬，開始把死者搬在一起。她讓他們并排坐在戰(zhàn)壕里。她覺得他們的坐姿都很瀟灑，很美麗。

她忽然聽到響動，敵人摸上來了?？伤€是靜靜地看著并肩坐在一起的戰(zhàn)士們。然后，她找了幾個手榴彈，便緊挨著一俊坐了下來。這時，幾十個敵人已到了壕沿。她死死地看著他們?！拔宜懒艘院笠惨欢〞苊利??！彼詈笙?。當幾個越南鬼子獰笑著向她撲來時，她用力拉斷了彈弦……

6

當我們的部隊又一次攻上山頭時，所有的發(fā)現(xiàn)和想像都不過如此。

圖：王金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