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帷幄——毛澤東授權周恩來,對會議可能出現(xiàn)的復雜情況靈活應變
1955年1月15日,印度尼西亞總理沙斯特羅阿米佐約代表緬甸、錫蘭(今斯里蘭卡)、印度、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五個發(fā)起國致電周恩來,邀請中國參加4月將在萬隆召開的亞非會議。
周恩來極其敏感地看到,這次會議不僅在亞非歷史上,而且在現(xiàn)代國際關系史上都是劃時代的創(chuàng)舉,標志著亞非國家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新的歷史時代的來臨。中國出席這次會議,正是打開新中國外交局面、增進國際交往和廣交朋友的一個好機會。
2月10日,周恩來代表中國政府復電印尼總理,欣然接受邀請。
亞非會議的宗旨觸犯了西方殖民主義者的利益,他們千方百計阻撓亞非會議的召開。美國一家大報《路易斯郵報》就曾毫不掩飾地承認道:“美國希望根本就不召開亞非會議”。
在阻止會議召開的陰謀破產(chǎn)后,美國又企圖利用亞非各國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不同所造成的隔閡大做文章,捏造新中國要“奪取亞非世界的領導權”,對遠東地區(qū)已經(jīng)“構成了尖銳、迫切的威脅”,極力增加這些國家對中國的疑慮和恐懼,使這次會議失敗。
為了妥善處置會議可能出現(xiàn)的變化多端的事態(tài),使會議達到預期目的,從2月開始,周恩來即著手研究、制定參加會議的方針和策略,并于4月初向中央正式提出了參加亞非會議的方案。
4月3日,國家主席毛澤東、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劉少奇審核了中國參加亞非會議的全體人員名單。5日,毛澤東在頤年堂召集黨和國家有關方面負責人開會,聽取周思來匯報參加亞非會議的準備情況,充分討論并批準了周恩來主持制定的中國參加亞非會議的方案及其有關文件,并授權周恩來視會議情況采取靈活的應變策略和辦法。
一周以后,新華社正式發(fā)布消息,宣布毛澤東主席根據(jù)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任命周恩來為中國出席亞非會議代表團首席代表,陳毅、葉季壯、章漢夫、黃鎮(zhèn)為代表。
4月16日下午6時,中國代表團的專機終于徐徐降落在雅加達瑪腰蘭機場。當周思來出現(xiàn)在機艙門口時歡迎的群眾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
一平風波——周恩來在會議出現(xiàn)分裂危機的情況下發(fā)言:“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團結而不是來吵架的?!?/p>
4月18日上午,亞非會議在氣候宜人的“花城”萬隆隆重開幕。
開幕式后,各國代表相繼發(fā)言。會議充滿著友好與和睦。但是,從下午最后一個發(fā)言起到19日,會議出現(xiàn)了分歧和矛盾。有些代表或因偏見,或因受到挑唆,或因不明真相,偏離會議議程;有的攻擊共產(chǎn)主義是一種“顛覆性的宗教”;有的提出中國在邊境省份設置自治區(qū)意味著共產(chǎn)主義對鄰國的顛覆,并提出了華僑雙重國籍等問題。會場氣氛突然緊張起來。
會場上,各國代表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周恩來,有的為此幸災樂禍,有的同情和焦慮。很多人由此斷定會議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可避免的分裂危機。周恩來當機立斷,決定將原來的發(fā)言改為書面報告散發(fā),而利用休息的短暫時間另起草一個補充發(fā)言稿。
休會后,他趕緊對自己的翻譯浦壽昌說:“你字寫得快,我口授補充發(fā)言,你給我記下來?!彼痪浣右黄刂v著,浦壽昌飛快地記著,周圍一片肅靜,只聽見沙沙沙的寫字聲。不一會兒,一篇2000多字的從內容到文字都極其精彩的即席講話稿就出來了。
當報名發(fā)言的各國代表幾乎都講完了的時候,大會主席宣布:“我現(xiàn)在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代表發(fā)言?!睍鲰懫鹆艘魂嚐崃业恼坡?。這時,周恩來從容地走上講臺,他在作了簡要說明之后轉入正題,第一句話就指出:“中國代表團是來求團結而不是來吵架的?!眱A刻間,會場一片肅靜,全場都在屏息傾聽周恩來下面的發(fā)言:
“我們共產(chǎn)黨人從不諱言我們相信共產(chǎn)主義和認為社會主義制度是好的”?!暗?,在這個會議上用不著來宣傳個人的思想意識和各國的政治制度”?!爸袊韴F是來求同而不是來立異的”。我們之間的共同之處,就是我們“都曾經(jīng)受過、并且現(xiàn)在仍在受著殖民主義所造成的災難和痛苦”。因此,我們“很容易互相了解和尊重、互相同情和支持,而不是互相疑慮和恐懼、互相排斥和對立”。
接著,周恩來解釋道:所謂認為中國沒有宗教信仰自由、害怕中國進行“顛覆活動”和中國的“共產(chǎn)主義威脅”等,是不存在的。這是因為:
首先,“不同的思想和社會制度”,“并不妨礙我們求同和團結”?!拔覀儊喎菚h既然不排斥任何人,為什么我們自己反倒不能互相了解,不能友好合作呢!?
次之,“中國是有宗教信仰自由的國家”?!蔽覀児伯a(chǎn)黨人是無神論者,但是我們尊重有宗教信仰的人。我們希望有宗教信仰的人也應該尊重無宗教信仰的人”。不同的信仰,“并不妨礙中國內部的團結”,“中國代表團中就有虔誠的伊斯蘭教的阿訇”。
第三,中國人民“經(jīng)歷了近三十年的艱難困苦”,“最后才選擇了這個國家制度和現(xiàn)在的政府”?!拔覀兎磳ν鈦砀缮?,為什么我們會去干涉別人內政呢”?“華僑雙重國籍問題是舊中國遺留下來的”,但是新中國“準備與有關各國政府解決華僑的雙重國籍問題”。至于說“在中國境內有傣族自治區(qū)”,便是“威脅了別人”,這是不能成立的。因為“他們既然存在,我們就必須給他們自治權利。好象緬甸有撣族自治邦一樣,……如何能說威脅鄰邦呢”?
周恩來宣布:為了不使會議爭論,中國決定不在會上提出“解放自己領土臺灣和沿海島嶼”以及中國“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地位問題”,盡管中國的要求完全“是正義的”。
最后,他用誠懇而親切的語言說:“我們是容許不知真相的人懷疑的。中國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我們歡迎所有到會的各國代表們到中國來參觀,你們什么時候去都可以?!?/p>
周恩來的話音剛一停住,會場里立刻就爆發(fā)出長時間掌聲與歡呼聲,整個會議大廈為之沸騰了。主持會議的印尼總理沙斯特羅阿米佐約,還有印度總理尼赫魯、緬甸總理吳努等各國代表紛紛離開座位,去同周恩來握手。與會代表,包括最初對中國持不友好態(tài)度的代表都稱贊周恩來的“這個演說是出色的,和解的,表現(xiàn)了民主精神”。5月4日,一位目睹會場情景的美國記者,在一篇專題報道中對周恩來的這個發(fā)言評論說:“周恩來的發(fā)言是對中國和解態(tài)度的絕好說明,其外交技巧登峰造極,它是兩天公開會議的高潮?!?/p>
再平風波——周恩來在會議“幾乎已經(jīng)陷入僵局的時刻脫穎而出,……排難解紛,平息爭端”
會議進入實質性討論后,一只無形的黑手要把會議拖向相反的方向。從20日傍晚開始,會議再次掀起波瀾。有的代表節(jié)外生枝,把共產(chǎn)主義稱之為“新式殖民主義”。當有的代表提出提案要求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為亞非國家相互關系的準則時,有的代表則以種種理由表示反對,并提出了針鋒相對的提案。
兩種意見爭論激烈,會場氣氛緊張異常。許多代表目睹這一僵持局面,認為會議再也達不成什么協(xié)議了。
23日上午,周恩來再次發(fā)表了被某些代表所說的“亞非會議上最重要的講話”,他說:與會各國代表都是“一致呼吁和平”的,既然談和平和合作,亞非29國就應該首先“撇開不同的思想意識,不同的國家制度”等問題,在亞非地區(qū)“進行國際合作,求得集體和平”。中國“不贊成在世界上造成對立的軍事集團,增加戰(zhàn)爭的危機”。
他又說:“我們應該確定一些原則,讓我們大家來遵守,不進行擴張,也不去顛覆別的國家?!爆F(xiàn)在贊成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國家“一天天多起來”,但是考慮到“在座的有些代表說和平共處是共產(chǎn)黨的名詞,那么我們可以換一個名詞,而不要在這一點上發(fā)生誤會”。在聯(lián)合國憲章的前言中有‘和平相處的名詞,這是我們應該同意的”。至于“五項原則的寫法可以加以修改,數(shù)目也可以增減,因為我們所尋求的是把我們的共同愿望肯定下來,以利于保障集體和平”。這幾句話,無疑成為消除障礙的最關鍵的幾句話。
周恩來的發(fā)言吸引了會場內的每一個人,為會議達成一致通過的最終協(xié)議掃清了道路。各國代表經(jīng)過反復磋商,終于制定并通過了包括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全部內容的關于《國與國之間和平相處友好合作的十項原項》。有人為此感慨地稱許說:周恩來在會議“幾乎已經(jīng)陷入僵局的時刻脫穎而出,成為會議明星,成為排難解紛,平息爭端,帶來和平的人物”。
廣交朋友——頻頻的會外接觸與赤誠交往,周恩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幾乎與所有會議代表團團長“建立了友誼,成了好朋友”
亞非會議為所有與會國家提供了自由接觸交往的機會。
不管是大國還是小國、建交的還是沒有建交的、友好的還是不友好的,周恩來都想方設法地與之接觸,探討相互間所關心的重大問題,吐肺腑之言,消除隔閡和疑懼。頗頗的會外接觸與交往,使周恩來結識了幾乎所有國家的代表團團長,并且收到了顯著效果。其中有很多團長包括最初有對立情緒的,都同周恩來建立起了友誼。當年在亞非會議上以滔滔辯才而出名的菲律賓代表團團長羅慕洛,在亞非會議召開30周年前夕接受《人民日報》駐紐約記者采訪時,深情地說:亞非會議上,我發(fā)表了反對共產(chǎn)主義的長篇演說,可是周恩來不但沒有和我爭論,而且還主動和我在會外進行深入的討論,使我深深地感動。雖然當時“菲律賓同中國還沒有建交,而我和周恩來從那時起就建立了友誼,成了好朋友”。
亞非會議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中,有兩件是在會外取得的。
其一,經(jīng)過平等協(xié)商,在友好合作的基礎上,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印度尼西亞共和國關于雙重國籍問題的條約》,為新中國同其他國家解決華僑雙重國籍問題樹立了典范。緬甸總理吳努會后對美國《新聞周刊》的記者感嘆地說:我深信中國沒有領土野心,中國最大的愿望就是求得和平。相反,中國卻受到了美國赤裸裸的公開進行顛覆之害。
其二,消除了一些亞非國家在臺灣問題上的誤解和疑慮。臺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周恩來明確表示中國不要求會議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因為,那樣“就很容易使我們的會議陷入對這些問題的爭論而得不到解決”。但是,在會外,周恩來毫不隱諱地同關心這個問題的國家代表團深入交換了意見。他指出:一、中國人民解放臺灣是行使自己的主權,爭取領土完整和完全統(tǒng)一。因此,這是內政問題。二、美國侵占臺灣,干涉中國內政,造成了臺灣地區(qū)的緊張局勢。因此,這是國際問題?,F(xiàn)在的問題,首先是如何緩和和消除臺灣地區(qū)的緊張局勢。巴基斯坦總理問道:和平解放臺灣后是否可以委任蔣介石為一將軍?周恩來笑答:完全可以。
4月23日,周恩來發(fā)表簡短聲明:“中國人民同美國人民是友好的。中國人民不要同美國打仗。中國政府愿意同美國政府坐下來談判,討論和緩遠東緊張局勢問題。”頃刻之間,周恩來講話和聲明震動了萬隆,波及到全世界,獲得了亞非各國和世界輿論的歡迎和支持,一些亞非國家在臺灣問題上的誤解和疑慮完全消除了,并導致了中美大使級談判,為國際緊張局勢的和緩作出了舉世公認的重大貢獻。
從17日抵達萬隆到24日會議閉幕的八天中,一次又一次的會議和事務工作,已經(jīng)耗去了周恩來相當多的時間,再加上頗頗的會外接觸、交往,使他每天只有兩三個小時的睡眠,睡覺總時間沒有超過20小時,有時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他這種忘我工作的精神深深地打動了隨行的陳毅,他曾經(jīng)深情而又風趣地對周恩來說:“總理呀,我對你非常佩服,我不但工作不如你,我熬夜也不如你!”
亞非會議的勝利成果,使帝國主義在政治上孤立、經(jīng)濟上封鎖新中國的企圖遭到破產(chǎn)。周恩來這個中國革命神話般的領袖人物,作為新中國的優(yōu)秀代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位外國記者報道說:“只要他出現(xiàn)在哪里,哪里就有歡呼和掌聲。”一位美國記者感慨地在他的報道中驚呼道:“人們都為他發(fā)瘋了!”
5月7日,周恩來一行乘坐的專機,滿載著向全國人民匯報的累累果實,在和煦的陽光下,徐徐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黨和國家領導人劉少奇、陳云、林伯渠、董必武、鄧小平、李濟深、郭沫若、賀龍、李先念等早已等候在那里了。
(摘自《黨史文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