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莫斯·哈特　董福田

這是在我家久居多年的姑媽搬走以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以前過節(jié)，她總是為我們操持準(zhǔn)備圣誕樹和圣誕禮物。但今年的圣誕節(jié)，在我們家里卻沒有歡樂，冷冷清清。因為這一年里，我的父親只是偶爾有工作可干，我們家的兩間空房也租不出去，而我的母親則到越來越遠(yuǎn)的地方采購便宜物品。這表明，我們家的生活每況愈下，收入僅足糊口。

在圣誕前夜的晚飯桌上，父親一直沉默不語。當(dāng)他突然說:“來，我們出去走一走”時，我吃了一驚。這樣的想法他從前是從未有過的，況且屋外天氣很冷。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說:“我們?nèi)?49號大街與3號路的交叉路口。”我真高興，要去的地方是紐約的一個商業(yè)中心，那里都是商店。圣誕節(jié)期間，一排排無盡頭的移動式零售攤點出售著玩具。以前圣誕節(jié)的時候，我常常和姑媽到那里去，她讓我挑選我最想要的東西，這一點我父親是知道的。于是，我很愉快地得出這個結(jié)論:這次出門只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爸爸要給我買一件圣誕禮物。

我欣喜若狂。姑媽離開我們的這一年對我來說真是糟糕透了。我非?？释玫揭患フQ禮物，這不單純是為了一件禮物，而是作為一個象征。我需要從父母那里得到某種表示，他們懂得我的心情如何，他們?nèi)匀粫畚?，就象姑媽那樣愛我。我想今年他們所能做到的也許只是對我一言不發(fā)，但我得到的回答卻恰恰相反。我的父親經(jīng)過一番考慮而決定為我買一件圣誕禮物的想法使我非常幸福，這種幸福是幾個月來我不曾享受到的。

我們快步走著。低著頭，頂著風(fēng)向燈海奔去。這燈海是用來描述149號大街與3號路交叉路口上的商業(yè)中心的。我扯著爸爸的外套，領(lǐng)著他順著貨攤走。因為爸爸只字未提買禮物的事，我也只好偶爾站在某個貨攤前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看，一間化學(xué)試驗室!”“那是一個顯微鏡!”“看那兒，壓力箱!”每次，父親都尋問一下價錢，然后我們相對無言繼續(xù)走著。有幾次，他手里拿著件玩具看著我，好象他在暗示我會喜歡這件玩具的?？晌乙呀?jīng)十歲了，對簡單的小玩具早就不感興趣了。

現(xiàn)在，我們面前只剩下二三個貨攤了。我抬頭仰望著父親，聽見他是如何把口袋里的幾枚硬幣弄得叮噹響。這一下我全明白了，也許他一共湊了不過7角5分錢來為我買圣誕禮物，且不敢把實情告訴我，也許他連這點兒錢也沒有。

我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失望的神情。此時此刻，我感到我們父子比以前更親近了。說心里話，當(dāng)時我本該擁抱他，并說:“這沒關(guān)系，我理解您，相比之下化學(xué)試驗室或壓力箱太無足輕重。我愛你，爸爸!”然而，我什么話也沒說，和父親并排站了片刻，凍得直發(fā)抖。然后，我們默默無語動身回家。路上，我甚至連他的手都沒握過，而他也同樣沒握過我的手。就這樣，我們父子便誰也不理誰了。我沒有向他談起這天晚上我是多么感激他，片刻之間我對父親的誤解消除了。我懂得了，我們兩個孤獨生靈的心正無畏地努力著，艱難地相互接近。

有一次，我?guī)缀醪钜稽c把這事講給他聽。那時，我父親已經(jīng)90歲了。我和妻子一起在他老人家那里過圣誕節(jié)。圣誕前夜，我和父親坐在同一個沙發(fā)上，把他老人家兩個孫子的照片拿給他看。突然我感覺到，他的手正偷偷地伸向我的手。我們當(dāng)中的一個人撫摸著另一人的手，這在我們的生活中是頭一次。此時，我們倆默默無語誰也沒說話。我繼續(xù)翻著相冊，并緊緊抓著他的手。我沒有告訴他我此時所想、所感，此番情景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四十年來我們都在追求著，今天，我們之間的隔膜終于消除了。

(小鳴摘)

(題圖:劉江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