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海冬

特里·皮更斯今年十四歲。他剪的發(fā)型挺象戴了一頂瓜皮帽。他和他的弟弟克里費·皮更斯同是美國印第安納州一個小鎮(zhèn)上的報童。每天，他們除了按時給訂戶送報紙外，還在街上叫賣報紙。下面，是特里的自述——

我覺得收小費是件頭痛的事。有位婦女每次看到我都立即躲藏起來。還有一次，一個小孩見我來了，就朝屋里喊：“媽媽，報童來了?！彼麐寢屳p聲對他說：“去告訴他，就說我不在家?！蔽以陂T外聽得真切，只好暫時不找她。半小時后我再轉(zhuǎn)回時，她領(lǐng)了報紙，也給了錢。她和大多數(shù)主顧一樣，不會存心賴帳的，只要為他們服務(wù)，他們會給小費的，只是有時得等……

送報的時間大約在晚上九點和第二天早上七點鐘。有時候遇到主顧家“鐵將軍”把門，我就得來回走好幾趟，定要把報紙送到主顧手里才行，否則，就拿不到小費。每當(dāng)碰到這種情況，我總感到疲憊不堪，滿肚子的氣。有天晚上，我十點多鐘才去敲一位主顧的門，他特生氣，差一點兒不肯付小費。我喜歡錢，在長時間的身無分文、一貧如洗的生活中，有點兒錢該是多么興奮的事啊。這個夏天，我才攢到150美元，既吃不到糖果、可卡因，也不能玩賭博游戲和彈子戲。我唯一滿足的是，我曾經(jīng)兩次去麥克唐納德商店買了我最喜歡吃的漢堡包。

我不愛我的工作，尤其討厭送那些包裝得厚厚的印刷品（報紙）。我想我的主顧也未必?zé)釔鬯麄冏约旱墓ぷ?。他們似乎根本不干什么，卻老是罵我是廢物。每星期天早上他們忙作一團時，克里弗就有機會多收十幾個人的小費，而我就少收了十幾個人的小費。我非常想象賭徒一樣地生活，那樣我就有更多的錢花了——這也許是我一直向往的未來。

我總是試圖通宵不睡，一是想好好考慮一些問題，二是可以早一點兒賣報。黑夜本身并不恐怖，可怕的是狗。它們時常半夜里跑出來襲擊我們那簡陋的住所。有位太太養(yǎng)著兩只又老又大的法國牧羊狗，約三四英尺高。它倆經(jīng)常向我狂吠，追逐我。前兩天，其中的一只從一小叢灌木中躥出來朝我右腿猛咬了一口，至今一按，那兒還會滲出血來。我只能狠狠盯著它，向它的主人告狀。那位太太不屑一顧地說它們已打過預(yù)防針，說我不會得狂犬病的。我就說：“如果我再碰見它們，我就把你的報紙送給別人?！焙髞?，她把狗關(guān)了起來，并替我請了醫(yī)生我根本付不起醫(yī)藥費，所以沒去看傷。街上還有兩只小黑狗老是想咬我。一次，我發(fā)狠勁猛踢了它們，果然，它倆再也不敢追擊我了，只朝著我嗥叫——它們是同時死亡的——它們?nèi)プ菲?，被碾在車輪下了?/p>

總的說來，我的主顧既可以傷害我，也可以幫助我。有個家伙老是詛罵我，因為我曾沒放好他的報紙，所以他就一直找我的麻煩。但我不想為自己辯護，假如我把這類顧客都得罪了，我非失業(yè)不可。我要用極大的耐性對付我的主顧：每天付小費時，有的人就會吃驚地訴說他（她）的困難：“我要去看女兒，她二十二了，真讓人操心?！薄拔业萌ソ觾鹤踊丶?，他剛當(dāng)兵呢！”他們總有很多理由打發(fā)我，所以我已準(zhǔn)備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站著聽他們的喋喋不休，直到拿到小費為止。他們這樣做也許是因為無聊、寂寞。但他們至少還有一個女兒或一個兒子，為什么還感到這般孤獨？

不少年輕的主顧從前都當(dāng)過報童。他們還是能體諒我的辛苦的。人雖然是自私的，他們總算還能友好地待我，他們既不啰嗦，又經(jīng)常多給些小費，并向我微笑，偶爾也會給點兒可卡因或別的小玩意。我沒料到的是，大多數(shù)老人竟然害怕我。剛當(dāng)報童時，他們一直是隔著門檻接待我，既怕我打他們，又怕我搶劫——這樣的小鎮(zhèn)會發(fā)生搶劫案？我認(rèn)為挺滑稽?，F(xiàn)在，他們已熟悉我了，讓我直接進他們的屋，并在我耳邊嘮叨半天——為什么他們不再怕我了？我沒老，體驗不到老人的心理。

我也許說不準(zhǔn)報童的生活是怎樣的滋味，除非你親自當(dāng)個報童，就會明白了?，F(xiàn)在的人是又小氣、又缺錢，我的主顧大多如此。如果說稍有區(qū)別的話，就是有時會有一兩個更壞的家伙出來找我們尋開心，他并非要賴帳，只是為了用小費來污辱我們。可以說，我或許會永遠(yuǎn)以報童的身分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所以我不想裝扮成正人君子。倘若有人勸我樹立起“好報童”的形象，我會馬上意識到他是個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不理解人們?yōu)槭裁炊甲兊萌绱颂搨瘟?，他們的謊言簡直可以蒙騙總統(tǒng)，或把報童吹捧成總統(tǒng)（在他們高興的時候）。虛偽教會了他們?nèi)绾尾倏v金錢和使用謊話。我呢，也慢慢學(xué)會了仇恨我的主顧，仇恨報紙，仇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