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樹下,清涼而且寂靜;蠅和蜂飛到蔭下時,它們的嗡嗡聲也似乎變得分外地溫柔;油綠色的青草,不雜一點金黃,鮮潔可愛,一望平鋪著全無波動;修長的花莖兀立著,也不動顫,似乎已經(jīng)人了迷夢;菩提樹的矮枝上面懸著無數(shù)黃花的小束,也靜止著好象已經(jīng)死去。每一呼吸,芳香就進入了肺腑,而肺腑也欣然吸入芳香。遠遠的地方,在河那邊,直到地平線上,一切都是燦爛輝煌,不時有微風掠過,吹皺了平野,加強著光明,一層光輝的薄霧籠罩著整個田間。鳥聲寂然,在酷熱的正午,鳥向來是不歌唱的;可是,紡織娘的唧唧鳴聲卻遍于田野。聽著這熱烈的生之鳴奏,使得安靜地坐在清幽的蔭下的人們感覺著十分的愉悅;它使人們沉倦欲睡,同時,又勾引著深幻的夢想。
——《前夜》
清幽的菩提樹蔭,如茵的草地,輕柔地飛翔的蜂蠅,微風、薄霧、陽光,就象一幅色彩鮮明的水彩畫,再加上那熏人的芳香,引得你也不禁生出深幻的夢想。象這樣充滿著詩意,色、聲、香兼而有之,意境清新的優(yōu)美藝術境界,給予讀者的是一種多么絕妙的藝術享受與美的熏陶。
樹葉在我頭上輕輕地喧噪;僅由于這種喧噪聲,也可以知道是什么季節(jié)。這不是春天的柔和的私語聲和絮聒聲,也不是晚秋的羞怯而冷淡的喋喋聲,而是一種不易聽清楚的、昏昏欲睡的閑談聲。微風輕輕在樹梢上吹過。
——《獵人筆記》
這究竟是什么季節(jié)呢?屠格涅夫在作品的開頭就說明,這是九月半左右。這種不同季節(jié)中樹葉的不同喧噪聲,只有象他這樣善于藝術地體察大自然的細微變化的詩人才能把它捕捉住。由于聽到頭上樹葉的輕輕喧噪聲竟然在作者心中引起如此多樣的樹葉喧噪聲,并細致入微地,形象地把它描述出來。這樣的寫景可以說是屠格涅夫有別于其他作家的獨特之處。
……所有四周全變得那么意料不到的神奇同時,又是那么熟識,那么親切;遠遠近近全是一片靜謐——一切都是那么明顯,老遠就可以看見,同時,卻又是那么朦朧,什么也不能認清——就在那無涯的靜謐里面,一個年輕的,如花初放的生命,正在呼吸她的氣息呢,……在馬蹄底得得聲里有著神秘的愉快;在鵪鶉底鳴叫聲里,浮著玄妙的歡喜。星星隱在光明的霧里了;月亮還沒有圓,瀉著它的永恒的光輝,清光如同溪流,布滿了蔚藍的天幕,而在那浮蕩的薄薄云空之上,則又幻為一抹淡淡的金黃。空氣的鮮潔給眼里帶來些微的潮潤,給肢體作著溫情的摸撫,而終于成為奔流;涌入了心胸,拉夫列茨基懷著滿腔的喜悅,“來呀,生命還在我們面前哪?!薄?/p>
——《貴族之家》
這一幅詩意盎然的畫面,景中有情,寓情于景,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的:誠“一切景語”,“皆情語也”。讀者同書中主人公一道在淡雅多姿的月色中體味著薄薄的歡愉和淡淡的哀愁。
大小諸湖連綿著,亙數(shù)里之遙;蒼郁的林木籠罩著湖的彼岸。在最大一湖的岸邊,山麓上鋪展著如茵的綠草,湖水里映出了鮮麗無比的翠玉般的顏色。水平如鏡,甚至在湖邊也全無水沫,全無漣漪的波動。湖水有如巨塊堅硬的玻璃,燦爛而沉重地安息于廣大的盆中;天幕似乎沉入了湖底,而繁密的樹林則正靜靜地凝視著透明的湖心。
——《前夜》
讀到這里,我們感覺到游湖的人連同作者也都象那靜靜地凝視著寧靜而透明的湖心的樹林一般,完全融合到大自然之中去了。
太陽猛烈地在天空燃燒,蒸悶和焦熱固執(zhí)不退;空氣中彌漫著窒息的灰塵。羽毛發(fā)光的白嘴鴉和烏鴉,張開了嘴,可憐地向行人望著,仿佛要求他們的同情;……曬焦而充滿灰塵的牧場上,瘦瘦的長腳雞絕望地徜徉著,……堤壩旁邊踏成灰末的泥地上,有一些綿羊正在熱得喘不過氣來,而且打著噴嚏,它們悲哀地互相依偎,帶著頹喪的忍耐心盡量低下頭,仿佛在等候這難堪的炎熱到底什么時候離去。
——《獵人筆記》
張開了嘴的烏鴉,絕望地徜徉的長腳雞,悲哀地互相依偎的綿羊,通過這些被炎熱和干渴聯(lián)結起來的生物的肖像寫照,形象地寫出了難堪的炎熱的確切感覺和炎夏的景象。
四周是那么寧靜:你能夠聽見一百步以外松鼠在枯葉上跳來跳去,斷枝掉下來,先微微鉤住另外的枝子,然后落到了柔草上面——永遠掉在那兒:靜靜地等著腐爛。
——《草原上的李爾王》
這種藝術手法,也就是所謂的化靜為動,不用明說,通過聽到松鼠在枯葉上跳來跳去和樹枝落在柔草上的細微聲音,極其簡潔地暗示出林子里的極端寂靜。如同我國古詩中“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詩句一樣,萬籟俱寂,唯聞蟬噪鳥鳴,愈加顯出深林中的幽靜。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冗長的、嘹亮的、象呻吟一般的聲音,這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夜聲,這聲音往往發(fā)生在萬籟俱寂的時候,升起來,停留在空中,慢慢地散布開去,終于仿佛靜息了,傾聽起來好象一點聲音也沒有,然而還是響著。似乎有人在天邊延續(xù)不斷地叫喊,而另一個人仿佛在樹林里用尖細刺耳的笑聲來回答他,接著一陣微弱的咝咝聲在河面上掠過。孩子們面面相覷,哆嗦一下?!?/p>
這是《白凈草原》中關于夜聲的一段描寫。作者通過生動的形容詞語,通過夜聲所發(fā)生的效果,把在那陰森的草原、夜色里的這種不可名狀的夜聲寫得使人如聞其聲,如歷其境,充分表現(xiàn)了作者高超的藝術才能。
我們坐在樹蔭底下;但是樹蔭底下,也很悶熱。苦重而炎熱的空氣仿佛停滯了;火熱的臉愁苦地等候著風,但是風不來。太陽在藍得發(fā)暗的天空中火辣辣地照著;在我們對面的岸上,是一片黃澄澄的燕麥田,有些地方長出苦艾來,竟連一根麥穗都不動搖一下。稍低的地方,有一匹農(nóng)家的馬站在河里,水齊著膝,懶洋洋地在那里搖動濕淋淋的尾巴;有時在低垂的灌木底下浮出一條大魚來,吐出泡沫,慢慢地沉到了水底,在身后留些微波。蚱蜢在焦黃的草里叫著;鵪鶉懶洋洋地啼著;我們被炎熱所壓迫,一動也不動地坐著。
——《獵人筆記》
停滯的空氣,藍得發(fā)暗的天空,一動不動的麥穗,懶洋洋地站在河里的馬,浮上水面而又慢慢沉入水底的大魚,正是抓住了這些特定情景下的景物的情態(tài),一個沒有風,空氣悶熱到令人窒息的夏日便確切地被描繪了出來。
(摘自《花城譯作》第8期)
(插圖: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