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卡斯特 等
帕金森定律
本刊一九八○年第八期《令人發(fā)笑,又發(fā)人深思的書》一文,介紹了英國出版的《帕金森定律》一書,受到很多讀者的注意。英國政治學家和歷史學家諾斯古德·帕金森寫的這本小品雜文集,諷刺一些機構中存在的官僚主義,極富幽默感。主要內(nèi)容有:
一個官僚主義的機關行政部門,工作量的大小與從事工作人員的多少,往往毫無關系。人多不一定好辦事。人員多、機構大,事越忙,人越要增加,如此循環(huán)不已。
單位招聘人,看的是出身,有否上層關系,是否狡黠聰敏、隨機應變,而不看其真才實學,能否擔當工作。這個單位的內(nèi)部領導,是臃腫的班子,連開個會都很困難,湊人湊時難,保密難,與會者身體狀況又不好。把一些數(shù)字列出方程式,真能得出個低效能的系數(shù)。
這樣的單位里某委員會開會,委員們?nèi)狈Υ笞诳铐椀母拍?,又不明白計劃建設的工程是什么,一筆巨大的開支兩分鐘就通過了。而僅需一小筆錢的項目,卻討論了四十五分鐘。另一個提案討論了一小時又一刻鐘還是決定先掛起來,下次再議。
如果一個單位一切明亮整潔,布局有條不紊,工作節(jié)奏起伏,辦事人員彬彬有禮,你會感到這里工作的確講效率??墒聦嵧c愿相違。
最嚴重的是患有所謂“因嫉怠等死”癥的機構,那里的官僚主義逐步發(fā)展,起始是“低標準”要求,隨后為“沾沾自喜”,最后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說明這個機構已經(jīng)病入膏育,回生乏術。
《帕金森定律》一書,已由陳休征譯出,將由三聯(lián)書店出版。中譯本易名為《官場病——帕金森定律》。這里選載原書的部分內(nèi)容。
官僚主義是剝削階級社會的必然產(chǎn)物,同社會主義制度是根本不相容的。目前正值黨中央下大決心,對我黨、政、軍、民的體制及機構,從中央到基層進行全面改革、整頓,以選拔德才兼?zhèn)?、年富力強的中青干部,加強各級領導力量之際,讀讀這篇材料,對我們是頗有益處的。我們的政治制度與英國的政治制度全然不同,但文中所諷刺的官僚主義機構及某些作風足以引起我們深思。
大筆開支好通過
只有兩種人明白大筆開支是怎么回事,一種是闊佬,另一種是窮光蛋。一百萬英鎊在真正的百萬富翁心目中是實實在在的、能夠理解的東西。在數(shù)學老師和經(jīng)濟學老師看來(假定他們都快餓死了),一百萬鎊和一千鎊至少是同等重要。他們自己既沒有過一千鎊,更沒有過一百萬鎊。如今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處于這兩類人之間,他們不懂得百萬鎊的價值,可是卻習慣于用千鎊來算帳。財務委員會主要就是由這樣一些人組成的,所以常常出現(xiàn)一種現(xiàn)象:議事日程上要討論的問題中花錢多少和討論時間的長短恰恰成反比。這現(xiàn)象至今還沒有人做過認真的調(diào)查研究,我們姑且稱之為“煩瑣定律”。
剛才說這個定律還沒有經(jīng)過調(diào)查研究,再想一想,這話說得并不十分貼切。應該說工作做了一些,可惜調(diào)查人走的那條路是行不通的。他們總認為應該十分重視議程安排的順序,還認為大部分時間要花在第一至第七項議題上,第七以下的問題可以自然而然就通過了?,F(xiàn)在,我們認識到議程上安排的先后順序是次要的。
我們要想在調(diào)查工作上前進一步,就千萬不要去考慮別人在這方面已經(jīng)做過些什么。我們得從頭開始,把財務委員會實際是怎么工作的弄個一清二楚。為讀者方便起見,下面不妨采用演劇的形式來介紹。
主席:“現(xiàn)在討論第九項議題,請財務主管麥克菲爾先生做報告?!?/p>
麥先生:“原子反應堆的估價列在附屬委員會報告的附件八里,已經(jīng)送給諸位了??傮w設計方案是經(jīng)麥克費星教授批準的,全部造價是一千萬英鎊。承包商‘麥克乃布-麥克海什公司預計工程在一九六三年四月份可以竣工。顧問工程師麥克飛先生提醒我們說,完工恐怕最早要在十月份以后了。著名地球物理學家麥克黑浦博士支持麥克飛先生的觀點,博士還說到工地的底部還需要打樁?,F(xiàn)在整個建筑的計劃已送給了諸位——請看附件九,藍圖陳列在那邊桌上。諸位委員還需要了解什么,我可以補充說明?!?/p>
主席:“謝謝你,麥克菲爾先生,你對計劃作了非常清楚的說明。現(xiàn)在請在座諸位發(fā)表意見?!?/p>
這時,我們有必要稍停一停,看看委員會有什么想法。假設包括主席在內(nèi),不算秘書,他們一共有十一個人。這十一個人中,四人——包括主席——不知道反應堆是什么東西,其余的人,有三人不知道反應堆是干什么用的。在了解反應堆用途的人中,只有二人稍微了解它的造價,一位是艾先生,另一位是卜先生。我們假定艾先生先發(fā)言。
艾先生:“好吧,主席先生,我希望對我們的承包工和顧問比現(xiàn)在更放心一點兒。如果我們能夠先去找列維教授商量一下,然后跟大衛(wèi)—高立斯公司簽合同的話,我對整個計劃一定更加滿意。里昂—旦尼爾先生對工程拖延多久才能竣工是不會胡猜亂蒙來浪費我們的時間的,摩西·布爾魯什博士可能會肯定地告訴我們到底需要不需要打樁?!?/p>
主席:“艾先生希望工程盡量完成得好,這種急切心情我們非常理解,但是事到如今再去聘請新的技術顧問恐怕太遲了。據(jù)我所知,主要的合同雖然還沒簽,可我們已經(jīng)花了好幾大筆錢了。如果我們花了錢請人參謀,又拒不接受他們的意見,我們勢必還得再花這么多錢?!?/p>
(其他委員發(fā)出一陣嚶嚶嗡嗡之聲,表示贊成。)
艾先生:“我要求把我剛才說的話記錄在案。”
主席:“當然,當然。也許卜先生對這方面也有什么要說的?”
卜先生差不多是在場唯一明白的人。他有許多話可以說。他不相信一千萬鎊這個整數(shù)。為什么不多不少不掛一點兒零頭?為什么他們非要把舊房子拆了讓出地皮蓋新的?為什么要列出一大筆所謂“應急費”?還有,那個麥克黑浦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就是去年“滴漏枯干石油公司”控告的那個人呢?然而——卜先生簡直不知從何說起了。倘若他聯(lián)系藍圖來講,在座的其他委員全都看不懂藍圖。他必須從頭說起,先解釋反應堆是個什么東西,可是在座的誰又肯承認自己對此一竅不通呢?因此,還是以保持沉默為上策。于是,
卜先生:“我沒有什么可說的?!?/p>
主席:“其他還有那位有意見?那好吧,我想計劃與估價大家都同意了吧?謝謝諸位。我是不是可以代表諸位去簽合同呢?(又是一陣嚶嚶嗡嗡之聲,表示同意)好,謝謝。我們現(xiàn)在可以進行下一個第十項議題了?!?/p>
討論上面第九項議題,除去用來翻文件和打開圖表的幾秒鐘外,正好占用了兩分半鐘時間。會議進行很順利。可是有的委員想到第九項議題,覺得自己沒有做好份內(nèi)工作,內(nèi)心有點不安?,F(xiàn)在再對反應堆計劃提出問題為時已晚。他們準備在會議結束以前表現(xiàn)一下,說明自己對當前的事還是很有干勁的。
主席:“第十項,給職工蓋自行車存車棚的問題。‘保潔——蛀蟲公司承攬全部工程,估價三百五十英鎊。諸位先生,請看發(fā)來的計劃和說明書?!?/p>
軟先生:“哎,主席先生,這筆錢太大了。我知道屋頂打算用鋁制板。是不是用石棉可以便宜一點兒?”
緊先生:“我同意軟先生對造價的意見,可是我認為屋頂還是用馬口鐵為好。這個棚子頂多只能花三百英鎊?!?/p>
敢先生:“主席先生,我還有進一步的想法。蓋這么個棚子到底是不是必需?我認為還是個問題?,F(xiàn)在我們?yōu)槁毠ぷ龅囊呀?jīng)太多了,他們永遠不會滿足。問題就出在這兒。下回他們該要求蓋汽車房了?!?/p>
緊先生:“不行,我不能支持敢先生在這問題上的看法。我認為車棚還是需要的,問題在于用什么材料和造價……”
這場辯論開展得挺不錯。三百五十英鎊這筆錢是人人都懂的。一個自行車存車棚也是人人都想象得到的。因此,討論持續(xù)達四十五分鐘之久。結果呢?可能節(jié)省五十英鎊。委員們覺得自己終于做出了成績,松了口氣,該歇一歇了。
主席:第十一項關于聯(lián)合福利委員會會議期間茶水補助每月三十五先令問題。
軟先生:請問供應的是哪一種茶水?
主席:據(jù)我所知,就是咖啡。
緊先生:那就是說每年支出——讓我算一算——二十一英鎊羅?
主席:是這樣。
敢先生:主席先生,我真懷疑這么做到底值得不值得。這些會要開多長呢?
現(xiàn)在開始了一場更加活躍的辯論。委員之中可能還有人弄不清石棉和馬口鐵有什么區(qū)別,可是每個人都知道咖啡——咖啡是什么,怎么燒,應該到哪兒去買——還有,到底該不該買。討論這一議題占用委員們一小時零一刻鐘時間。最后請秘書去進一步了解情況,留待下次會議再作出決定。
說到這兒,大家很自然地要問,錢數(shù)再小一點兒,假定十英鎊或者五英鎊吧,會不會相應要占用財務委員會更多時間呢?關于這一節(jié),我們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無知的。我們暫時得出一個結論,知道錢數(shù)在達到一定限額的時候,整個情況就會顛倒過來,也就是說,委員們認為錢數(shù)太小,不屑一問。我們做研究工作的任務就是要找出錢數(shù)究竟升降到什么程度,才會發(fā)生顛倒現(xiàn)象。圍繞二十一英鎊的問題爭論持續(xù)一小時零一刻鐘,對一千萬英鎊的辯論,為時僅兩分半鐘,其間的轉變非常突然。我們要研究象這樣的轉變是在錢數(shù)多大的情況下發(fā)生的,這是一個更有趣的問題。不僅如此,找到答案還有現(xiàn)實意義。比如說,委員們的興趣就到十五英鎊為止,那么財務主管假定遇到一個牽涉到二十六英鎊開支的問題需要提上議程,他不妨把問題分成十四英鎊和十二英鎊兩份,錢少了也就可以省時間,省氣力了。
此時此刻,我們只能做出暫時的結論。但我們有理由來假設興趣終止之處所代表的是某一個錢數(shù),而這錢數(shù)正是委員個人賭錢輸了或是捐慈善款不在乎的數(shù)字。我們順著這條路數(shù)研究下去,去一趟跑馬場或者衛(wèi)理公會教堂,一打聽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另一方面,錢數(shù)究竟大到什么地步才在會上討論不起來,要找出準確數(shù)目卻困難得多了。只有一件事很明顯——討論一千萬英鎊和十英鎊所花的時間很可能是一樣多。我們剛才估計的兩分半鐘也許不那么準確,但客觀反正有那么一段時間——可能在兩分鐘到四分半鐘之間——用來討論最大的開支和最小的開支是同樣足夠了。
“因嫉怠等死”頑癥
我們到處可以見到有那么一種單位(行政部門也好,商業(yè)或者學術研究部門也好),那兒的上層領導無精打采,中層只顧勾心斗角,下層呢,心灰意懶,成天混日子。整個單位不圖上進,一事無成。琢磨一下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令人痛心的現(xiàn)象?我們得出了結論:掌權的人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向困難作過斗爭,最后不得不承認失敗。從我們最近調(diào)查材料來看,象這樣的失敗事例是確實存在的。在我們調(diào)查過的一些垂死單位里,很大一部分是經(jīng)過一番奮斗而最后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梢哉f,起因是一種疾病,而這種病主要是患者自身引起的。從疾病發(fā)作開始,病情不斷惡化,癥狀有所發(fā)展。這是一種甘居下游的病,病名叫作“因嫉怠等死”癥,其實是一種常見病,診斷容易,治療卻困難得多。
首先我們對這種組織上的癱瘓病,從病情開始到進入昏迷狀態(tài)的全過程作了比較合乎邏輯的調(diào)查研究。第二階段的調(diào)查工作包括了分析癥狀和診斷。第三階段按理應該研究治療方法,但是對此我們卻一無所知,而且在近期內(nèi)恐怕也不會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英國的醫(yī)學研究工作有個傳統(tǒng),對治療方面的問題一貫持反對態(tài)度。只要能找出癥狀和確定起因,專家們就心滿意足了。倒是法國人不一樣,他們一著手就研究怎么治療,然后說不定再討論一下診斷。在目前這問題上我們認為必須遵循英國的傳統(tǒng),盡管這樣做可能對患者無益,但無疑它的科學性更強。抱著希望去旅行比到達目的地更吊胃口。
第一個出現(xiàn)的危險跡象就是單位的領導層里有一位高高在上的人,他集無能與嫉妒于一身①。這兩種毛病單獨來說本沒有什么了不起,因為大多數(shù)人多少都有那么一點兒??墒钱敹吒叨燃械搅艘黄稹捎没瘜W符號I
當患者全部或者部分掌握了要害部門以后,疾病進入了第二期。在很多情況下,這種病跳過第一期直接就是二期發(fā)作,那是因為此人一跨入本單位,擔任的就是要害工作。“因嫉怠”患者是比較容易識別的,他總是排斥一切能力比他強的人,也總是反對任命或者提升任何在將來可能勝過他的人。他不敢說:“埃先生能力太強了”,所以他就說:“埃先生嗎?聰明,這倒是可能的,——可是,他牢靠嗎?我倒寧可要賽先生?!彼桓艺f:“埃先生使我覺得自己太差了”,所以他說:“依我看賽先生的判斷力比較強?!薄芭袛嗔Α边@個詞兒是怪有意思的,用在這兒恰恰是“智力”的反義詞,真正的意思是說賽先生一貫按老規(guī)矩、老辦法辦事。就這樣,賽先生得到了提升,埃先生到別處去了。于是,要害部門逐漸補充了不少比主席、主任或者經(jīng)理更蠢更笨的人。如果說一把手是二流水平的,他會想辦法讓那些直接歸他領導的下屬是三流水平,而三流的人會想辦法找來四流的下級。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展開一次比愚蠢的競賽,大家都裝得比自己實際更沒有頭腦。
病菌侵入機體到了第三期,整個單位從上到下連一星半點兒智慧都消滅得干干凈凈了。這時便進入了我們在本章第一段里說過的昏迷狀態(tài)。這個機構一旦病入第三期,從現(xiàn)實意義來講,就是已經(jīng)死了。也許它在昏迷狀態(tài)還可以延續(xù)二十年之久,也許它無聲無息,渙散下去??墒且舱f不定最后它又恢復了過來。但是康復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說起來也奇怪,病不治居然能好。不管怎么說,事情發(fā)展的過程很自然,正象某些毒素一開始是致命的,但是后來有機體產(chǎn)生了抵抗力。我們說的這種機構似乎都噴灑了一遍“滴滴涕”,用以消滅膽敢進入此地的才干。經(jīng)過若干年,這個辦法可以收到預期的效果。到最后,人人都產(chǎn)生了免疫力,人人都把自己的才干隱藏起來,裝出一副低能又好說話的模樣。結果,擔任了“消滅才干”的偵察員(由于愚蠢之故)即使遇上了才干也是視而不見了。可能有那么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他沖破外圍防線鉆了進來,開始向上爬。他到處游游逛逛,一會兒嘮叨幾句打高爾夫球的事,一會兒發(fā)出陣陣傻笑,不是丟失了文件,就是忘掉了人名,看起來和周圍的人沒有什么兩樣。有朝一日他爬到了上層地位,忽然撕下了假面具,活似啞劇里在一群仙子中間冒出來的魔王。當原來的領導人發(fā)現(xiàn)在他們之中居然出現(xiàn)了一個有才干的人,驚愕之下,發(fā)出痛苦的呼喊。然而為時過晚了。禍已經(jīng)闖下了,病要消退了,再用十年功夫就可能康復了。這是一種聽其自然的治愈方法,只有在極其偶然情況下才會發(fā)生。通常嘛,病是一期又一期地發(fā)展下去,最后終于不治。
至此,我們已經(jīng)了解這種病是怎么回事了。現(xiàn)在,要看看通過什么癥狀可以把它檢查出來。按照自己的想象把病的發(fā)生經(jīng)過描寫一番是一回事,走進工廠、營房、辦公室或者學校實地觀察去識別癥狀卻是另一回事了。我們都知道,當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代表了買主在看房時,他會怎樣在空屋里轉來轉去,說不定什么時候猛地打開碗櫥或者踢一下壁腳板,嚷道:“破爛!”(如果他是代表了賣方,他就會說碗櫥的鑰匙找不到了,又想方設法用窗外的景色去轉移顧客的注意力。)同樣,一位政治學家在“嫉怠病”的初期就能認出它的癥狀。他會停下步,嗅一嗅,有所領悟的樣子點點頭,事情馬上很清楚了。他全都明白了。他怎么弄明白的呢?他怎么知道這兒已經(jīng)染上“嫉怠病”了呢?如果病因存在,診斷自然也容易一點兒。但是也很可能當時病菌正外出度假了。盡管這樣,它的影響在空氣里還是偵察得出來的,特別是從他周圍那些人說的一些話里更可以查得出來。比如有的說:“咱們要是想干得太多,那就錯了。咱們不能跟人家T地方去比。咱們是在L,咱們做的是有用的工作,是符合國家需要的,咱們應該滿足了?!币灿械恼f:“咱們不能裝成領先的樣子,你去聽聽M那兒的人是怎么說他們自己工作的吧!實在可笑,他們把自己和T地相比呢!”最后更有人說:“咱們這兒有年輕人調(diào)到T地去了,還有一兩個到M地去了。也許他們這種打算是最聰明不過的了。他們到那兒去做出成績來,咱們也高興。交流思想,交流人員是件好事,話說回來,從T地轉來的那幾位夠讓人失望的。轉到這兒來的總是那邊不要的嘍!哦,對了,別發(fā)牢騷了,咱們總是盡量避免矛盾。咱們并不出人頭地,可是應該說工作做得也挺好?!?/p>
這些話反映了什么問題?它們反映了——不如說,它們清清楚楚地說明了——對工作的要求實在太低了。他們要的是低標準,越低越好。二流的領導給三流的下級作指示,只能提出最低的要求和無效的措施。指標稍微高一點點都不行,因為單位的工作效率一高就超出領導所能控制的范圍了。他們把“永遠第三流”作為格言,用金字刻在大門上。第三流成了指導方針。可是這兒還得說一下,大家并非不承認世界上還存在比較高的水平。每當提到T地,大家多少還感到有點歉意和不安??墒沁@種情緒維持不了多久,疾病很快進入了第二期。下面我們接著再說。
病入第二期的主要癥狀是沾沾自喜。指標定得低,任務基本都能完成。象射擊吧,靶子距離只有十米遠,射中的分數(shù)當然高了。領導們完成了任務,于是自滿起來。他們自己定任務,自己完成了任務。他們忘了,實際上花的力氣是小小的,做成的工作也是少少的。他們跟M地方的人不一樣,只想著自己是成功了,于是越來越沾沾自喜。喜歡到什么程度?說起話來:“你只要了解了咱們的領導,你就會明白他可是一位既可靠又聰明的人!他說的不多——他不喜歡那樣——可是他很少辦錯事?!?最后這句話用到那些什么事也不干的人身上倒也很有道理。)也有人說:“咱們這兒不講究什么聰明不聰明。有些機靈人可討人嫌啦!他們打亂了日常工作,又想出各種各樣咱們聞所未聞的花招來。咱們呢,按照常識,大家動手,就創(chuàng)造出了了不起的成績了。”最后還有人說:“咱們的食堂足以引為自豪。真不知道伙食管理員用這么一點兒錢怎么可能辦出這么好的飯菜來。有了這么一個人,咱們算是交了運?!?/p>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巧我們剛坐下來準備吃飯,餐桌上蓋著一張黑不溜秋的油布,在我們面前放著的是一盤爛糟糟的東西,說不出名堂,也沒法子入口。所謂咖啡,光看一眼,聞一下,就讓人打寒戰(zhàn)了。事實上,食堂比辦公室更能說明問題。好比我們到一個人家去,只要一檢查廁所(看看有沒有備用的手紙),對這人家的情況當即就可以作出判斷。我們到飯館去,要檢查一下餐桌上有沒有醬油瓶和醋瓶,而去一個單位,只需要看看食堂就足夠下評語了。假定食堂的裝飾全是深暗的顏色,假定窗簾也是紫紅的(或許根本沒有窗簾),假定放眼見不到鮮花,假定湯里有大麥(也許還有死蒼蠅),假定菜牌上只寫了一個“大雜燴”,假定領導人對這一切還在自鳴得意——夠了,這個單位的情況是相當不妙了。領導人自滿到了這種程度,他已經(jīng)分辨不出什么是食物,什么是泔水。沾沾自喜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到了“嫉怠病”第三期,也就是末期,麻木不仁取代了沾沾自喜。領導人再也不把自己單位跟人家比了,再不吹噓自己了。他們已經(jīng)忘記了世上還有其他單位存在。他們不到食堂去吃飯了,寧可自己帶了夾肉面包來上班。吃起來辦公桌上滿是面包屑。布告欄里貼的是四年前舉辦音樂會的通知。B先生辦公室門上貼著S先生的名字,S先生門上又貼著R先生的名字,名片用的是貼皮箱的那種膠布,墨水已褪了顏色。玻璃早打碎了,橫七豎八釘著小木條。電燈開關一碰,手臂就是一陣麻痛(觸電了)。天花板上的白灰一片一片往下掉。粉刷的墻上油漬斑斑,電梯壞了。盥洗室的自來水籠頭擰不緊。破天窗往下漏的水連一個大桶也盛不下。地下室里傳來陣陣餓貓的哀嚎。
這個單位病到晚期已經(jīng)陷入了垮臺境地,病情嚴重,癥狀又多又明顯。有經(jīng)驗的人如果要調(diào)查這單位,用不著親臨現(xiàn)場,只要掛一個電話就能查明情況。電話一通,對方傳來有氣無力的一聲:“嗯——”(那種滿心不情愿的口氣)。專家馬上放下聽筒,喃喃自語:“已經(jīng)完全到了第三期了,差不多可以肯定做手術也無濟于事了?!辈还茉趺粗委?,現(xiàn)在都太晚了。這個機構實際上已經(jīng)死了。
到現(xiàn)在為止,這種病從里到外都見到了,也明白了病的起因,發(fā)展,結局和種種癥狀。英國醫(yī)學研究工作一般就到此為止了。一旦查出了病患,定了病名,說出了癥狀和解釋了病因,英國人就相當滿足了。至此,他們準備著手研究下一個病例了。問他們怎么治療呢,他們會露出吃驚的樣子,然后,他們建議先把病人的牙齒統(tǒng)統(tǒng)拔掉,再給他點青霉素(要不,先用藥后拔牙也行)。我們聽了立刻心里有數(shù),這樣的事對他們是不關痛癢的。我們該不該采取同樣態(tài)度?還是說,作為政治學家,我們得想一想可以做點兒什么?毫無疑問,要想討論出一個詳細的治療方案,現(xiàn)在條件還不成熟。但是我們可以先定出幾條原則,然后再找解決辦法。
首先一條原則:一個患病的單位依靠自己是治不好的。當然,患者不治自愈的事倒也有過,但畢竟少見,而且在專家看來,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合乎需要的。因此,不論怎么治療,都得動外科手術了。患闌尾炎的病人在客觀上可以做到在局部麻醉條件下給自己割盲腸,可是誰也不喜歡這么做,也有許多人根本反對這么做。至于其他手術,不論病人手腳多么靈活,就更不行了。所以我們要鄭重宣布的頭一條原則就是:病人決不能同時給自己當外科醫(yī)生。一個單位到了病入膏盲,必得延請專家來幫忙,有時還得請教當代最偉大的權威,即我帕金森本人。費用也許非常昂貴,可是得了這么個病,花錢當然在所不惜了。這畢竟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呀!
我們可以定的第二條原則是這樣:病在初期階段可以打一點簡單的針,二期有時可以作手術,三期到目前為止是治不了的。過去有些醫(yī)生常常胡說這個藥水啊,那個藥片啊,其實多半都已經(jīng)過時了。曾經(jīng)一度還有的醫(yī)生空談心理學,這也過時了。后來還證明有不少心理分析家他們自己就是精神失常的。如今這個年頭時興打針和開刀,政治學家也應該跟醫(yī)生步調(diào)一致。見到這么嚴重的病,我們很自然就會準備注射器,可是我們猶豫不決,注射器里除了水以外還得裝點兒什么?原則上這一針應該包含某些積極的成分,可是怎么挑選呢?一副起著生殺作用的針劑應該包括大量的“不容忍”,可是這藥不容易弄到,有時藥性也過重。據(jù)了解,“不容忍”的成分只有從陸軍少校的血液里才能取到,它包括兩種化學元素,其一叫GG
還有一種比較緩和的藥叫作“嘲笑”,但作用難說,藥性不穩(wěn)定,后果也還不太肯定。不過,打上一針“嘲笑”劑,雖然不一定能治好病,倒也不用害怕。專家們一致認為凡是患了“嫉怠病”的病人,身上會長出一層非常厚的保護性皮膚,所以他們對打下去的“嘲笑”反應遲鈍。“嘲笑”也有可能使感染部分孤立起來,可是頂多做到這一步了。這已經(jīng)是超過了預期的效果。
最后,我們還知道有的時候可以使用“鞭笞”,這副藥容易找到,試用過幾次也還不是完全無效。不過,這個做法也有難處,因為它是帶刺激性的,產(chǎn)生的效果可能和專家預期的正相反?!凹档〔 被颊呓?jīng)過一番抽搐,變得比以往更加怠惰,更加無精打采。因此這種治療法跟病因是同樣有害的。不過,萬一使用“鞭笞”的話,我們認為一定不能跟“不容忍”和“嘲笑”配在一起用,至于該配什么其他的藥,現(xiàn)在還沒試過,我們只能說目前還沒有這種配方。
第二期的病可以做手術。內(nèi)行的讀者一定聽說過“怒息方撒”以及跟苛勒·滑撲名字有關的工作。簡單來說,這位杰出的外科醫(yī)生第一次做的手術就是把感染部分切除,同時從同一機體里取出新的血液補充進去。說句公道話,這種手術有時成功,也有時失敗,做起來對身體影響過大,新的血液不容易取到,就是取到了,也可能跟原來的血混不到一塊兒。而另一方面呢,這個大膽的治療方法無疑提供了痊愈的最大可能性。
病到第三期是無計可施了。整個機構實際上已經(jīng)死了。有時改個名字,搬個家,換一班人馬,可以重起爐灶。有人善于打經(jīng)濟算盤,他們往往從原班人馬中挑一部分留下,再分派到新的機構去——比如說,是為了考慮工作的連續(xù)性——,這種攙和是致命之傷。我們應該避免所謂的連續(xù)性。已經(jīng)死去了的基礎,任何一部分不可能沒有受到過感染。原有的人員、設備和習慣做法一概不能采用。消毒以后還得采取嚴格的檢疫和隔離措施。對已經(jīng)受到感染的人,不妨讓他們帶上一份熱情的鑒定書,調(diào)往那些過去曾經(jīng)和他們展開競賽的敵對單位。至于房屋建筑,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重金加以保險,然后點上一把火。只有整個場地夷為一片灰燼,我們才可以放心,病菌確實已經(jīng)死光了。
①“無能”在英文里是incompetence,“嫉妒”是jealousy,作者取了這兩個英文字的字頭,加上醫(yī)學上對各類疾病常用的詞尾,創(chuàng)造了一個病名Injelititis,譯音近似“因嫉怠等死”,簡稱“嫉怠病”?!g注
〔英〕諾斯古德·帕金森/陳休征/〔英〕蘭卡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