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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散文的杰出代表蘇軾

        1979-07-15 05:29:50
        讀書 1979年5期
        關鍵詞:創(chuàng)作

        繼歐陽修之后領導宋代古文運動取得完全勝利的是蘇軾。他的理論主張,為散文發(fā)展開辟了廣闊天地;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體現(xiàn)了北宋散文的最高成就。

        蘇軾是沿著歐陽修開辟的道路前進的。他對唐末五代直至宋初散文發(fā)展的弊病看得很清楚。他說宋初諸人反對“浮巧輕媚叢錯采繡之文”,但是“用意過當,求深者或至于迂,務奇者怪僻而不可讀”,以致造成“馀風未殄,新弊復作”①?;谶@種認識,就要同時向浮艷和艱澀兩種傾向進行斗爭,這就不能不走歐陽修平易自然、流暢婉轉的路子,就不能不在散文創(chuàng)作的思想內容和藝術技巧方面作新的探索與開拓。蘇軾終身從事積極的政治活動,長期用各種文學樣式尤其是散文參加思想論爭,又善于“轉益多師”、廣泛學習和繼承前人的有益經驗,因而能夠完成這樣一個歷史時代賦予的任務。

        在北宋中期的具體環(huán)境中,蘇軾散文創(chuàng)作的特點是突出地重視“文”。他鄙視那種“程式文字,千人一律”②,而認為好文章“如金玉珠貝”③,“如精金美玉”④,因此,他議道論文,遠異于柳開、石介諸人,亦不同于歐陽修、王安石。他說:

        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遠?!庇衷唬骸稗o達而已矣?!狈蜓灾褂谶_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乎?是之謂辭達。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⑤

        孔子曰:“辭達而已矣?!蔽锕逃惺抢恚疾恢?。知之患不能達之于口與手。辭者,達是而已矣。⑥

        這兩段文字,從創(chuàng)作的全過程著眼,把蘇軾心目中的“道”、“文”及二者的相互關系講得很清楚透辟。他這里所說的“理”、“妙”就是“要言妙道”的“道”。他講的道,不局限于孔孟儒家之道,而是指的“物固有是理”的理。他曾說:“日與水居,十五而得其道”⑦;又說:“古之學道,無自虛空入者。輸扁輪,僂承蜩,茍可以發(fā)其智巧,物無陋者”⑧。所以,他說的學道,就是求“通萬物之理”⑨,這樣來理解道,近于《韓非子·解老》所謂的“萬物之所然”、“萬理之所稽”。由此出發(fā),他結合創(chuàng)作過程的三個階段來講“文”:第一階段,是“求物之妙”、對“物固有是理”的認識階段。如學游泳之“日與水居”,學畫竹之“朝與竹乎為游,暮與竹乎為朋,飲食乎竹間,偃息乎竹陰”⑩。第二階段,是對物象物理“了然于心”,即“得成竹于胸中”(11)的階段。這個“成竹”,當然不是對自然竹的簡單表象,而已是主客觀統(tǒng)一的形象思維的產物,是存在于作者頭腦中的藝術半成品。這一點,在蘇軾以前的宋人中沒有人講到過。第三階段,是“了然于口與手”、“達之于口與手”的階段,即用語言文字將頭腦中的物象物理表達出來而成為文章。這三個階段都要毫無缺憾地完成才是蘇軾所說的“辭至于達,足矣,不可以有加矣”(12)的“文”。這樣來談文,也是此前宋人中沒有一個能窺見的。蘇軾對“文”所懸的標準甚高,正是反對浮艷與艱澀兩條戰(zhàn)線作戰(zhàn)的需要。因此,他還就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對“辭達”的問題從三方面加以剖析申說。第一,“了然于心”的人,不見得能“了然于口”,因此所謂“有德者必有言”是不成立的,只有“德之發(fā)于口者也”(13)。而要能發(fā)之于口,必須下功夫鉆研學習:“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14)。這就明確提出,只有勤學苦練,才能解決“有見于中”而“操之不熟”的矛盾。第二,怎樣才算“了然”,了然的標準就是“隨物踐形”(15)。客觀的物象物理能具體呈現(xiàn)于胸中,才算“了然于心”;胸中之物象物理能準確地表現(xiàn)在文中,才算了然于口與手。第三,從了然于心到了然于口與手的推移,是“不能不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的過程,如“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郁而見于外”(16)。對于這個創(chuàng)作中的興會問題,東坡曾以畫家孫知微在成都大慈寺作壁畫時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17)為例,予以形象的表現(xiàn)。又曾將其父蘇淘《仲兄字文甫說》中風水“相激成文”的觀點括為一詩:“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18)這里實際上已涉及創(chuàng)作過程中主體的修養(yǎng)和客體的感觸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問題了。論文而不局限于儒家之道,求“物固有是理”而了然于心,再到充滿勃郁之后而了然于口與手,所以蘇軾說“吾所為文必與道俱”。這樣的創(chuàng)作境界是那些空言載道及“以艱深文淺陋”者流無法體會的。

        蘇軾創(chuàng)作包羅宏富,正是他上述理論的絕好證明。他一生于散文用力勤,作品數量大,體裁多。由于他積極從政,洞悉歷史,為人正直,品德優(yōu)良,對當時社會的各種重大問題,都敢于直說自己的意見,故其政論和史論大都雄辯滔滔,氣勢縱橫,結構多變,語言明快暢達而尤長于形象地說理,明顯地繼承了《戰(zhàn)國策》、《孟子》、《莊子》及賈誼、陸贄的優(yōu)點。蘇軾行文,比韓愈平易,比歐陽修條暢。而他的思想特點是主儒術而不為所遷,雜佛老而不為所溺;立身行事,勤于政事,肯定人生,積極樂觀,胸次廣闊。因而,他的其他樣式的散文,如書信、記、序跋、隨筆等等,大都是敘述、描寫、抒情錯雜并用,隨意揮灑,筆酣墨暢,兼有魏晉文風的自由通脫而又自是唐宋文的明白簡練。詩情畫意,觸處皆是;覃思妙理,一出自然。確如他自己所謂“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19)。明人王圣俞在選輯《蘇長公小品》時說:“文至東坡真是不須作文,只隨筆記錄便是文”(20)。總之,蘇軾散文吸取了前代傳統(tǒng)的重要優(yōu)點,體現(xiàn)了唐宋古文運動的積極成果,把散文的文學性、實用性、通俗性都推進一大步,不能不說是對我國古代散文發(fā)展的巨大貢獻。

        蘇軾的父親蘇洵和弟弟蘇轍,均以散文著稱。蘇洵文字雄奇堅勁,議政議軍,很有戰(zhàn)國縱橫家的色彩。蘇轍文章不如乃兄才華橫溢,然亦做到“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杰之氣終不可沒”(21),在宋代散文中也是能夠獨自樹立的。

        宋代古文運動,至蘇軾而告勝利完成。和歐陽修一樣,蘇軾也比較注意獎引后進,為青年人開路。被稱為蘇門四學士的黃庭堅、秦觀、張耒、晁無咎以及陳師道、李等,都是北宋后期文壇知名之士。他們的成就雖不全在散文,然而他們的理論都毫無例外地深受蘇軾影響。他們的散文創(chuàng)作,也都是沿著歐、蘇的道路前進的。

        (本文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即將出版的《宋文選》一書的前言的一節(jié)。該書由四川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室選注。前言的執(zhí)筆者是張志烈同志。)

        ①蘇軾:《上歐陽內翰書》。

        ②蘇軾:《答王癢書》。

        ③蘇軾:《答劉沔書》。

        ④蘇軾:《答謝民師書》。

        ⑤蘇軾:《答謝民師書》。

        ⑥蘇軾:《答俞括書》。

        ⑦蘇軾:《日喻》。

        ⑧蘇軾:《送錢塘聰師閱復敘》。

        ⑨蘇軾:《上曾丞相書》。

        ⑩蘇轍:《墨竹賦》。

        (11)蘇軾:《谷偃竹記》。

        (12)蘇軾:《答王癢書》。

        (13)蘇軾:《范文正公集敘》。

        (14)蘇軾:《谷偃竹記》。

        (15)蘇軾:《文說》、《書蒲永升畫后》。

        (16)蘇軾:《江行唱和集敘》。

        (17)蘇軾:《書蒲永升畫后》:“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歲,終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輸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p>

        (18)蘇軾:《琴詩》。

        (19)蘇軾:《文說》。

        (20)見其批《書天觀壁》語。

        (21)蘇軾:《答張文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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