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惠
剛進村那天,就聽說貧農張云泉這家人的生活比較困難。還聽說張云泉平時勞動雖然還積極,可是悶頭干活,不關心集體的事兒。最近,他卻許久沒有出勤了。于是,這一家人一開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過了兩天,我打算到張云泉家吃派飯,但是生產隊長卻有些為難地說:“他的屋子你進不去?!?/p>
我感到奇怪,就問:“他家到底怎么啦?”
“不怎么,就是臟點,媳婦傻,我怕你在他家吃不慣。”
既然是這樣,我更應該上他家吃飯。
誰說他落后?
我第一次到張云泉家,進門一看,屋里確實很亂。當時,我心里就想:我們不和貧農下中農同甘共苦,怎么能了解他們的疾苦和要求?。∥叶似痫埻?,坐在炕上,一邊吃一邊問張桂蘭一些事情,可是她瞪著兩只大眼睛,一言不發(fā)。張云泉那天不在家,說是到鎮(zhèn)上去了。
為了摸清張云泉家的底細,我從其他貧農下中農那里了解到:張云泉今年五十二歲,解放前,他給地主扛活賣短工二十多年,吃了一輩子苦;解放后,分了房,分了地,這才翻了身。張云泉家三輩子都是給地主扛活的,他媳婦解放前也是生活在最底層的。盡管張云泉不大關心集體的事兒,但對集體的一草一木都不亂動。而且,他對農活樣樣都能干,只要把他發(fā)動起來,對隊里的生產可以起很大作用。根據這些情況,我認為張云泉是我們的階級弟兄,是我們要依靠的對象,我應該下功夫幫助他。
但是,怎么幫助他呢?我去找他談話,他根本不開口;這可把我難住了。后來我想,他有病,家里又比較困難,應該先從生活上多關心他。打聽清楚他的病情,我就主動給他送藥去,隨手幫助他家掃地,挑水,搞衛(wèi)生。去了幾趟,漸漸熟了,我就慢慢跟他談上話了。有時,也給他講點道理,我說:“我們貧農下中農只有聽共產黨和毛主席的話,走社會主義道路,生活才能共同富裕起來,如果大家都不關心集體的事兒,隊里的生產搞不好,生活就依然沒有保障?!彼犃诉@些話說:“集體的事兒有隊長,咱當社員的用不著操心?!边^了半晌,才又說:“張同志,你不知道我的難處。人家有仨有倆,能吃能拿。我呢,小的小,傻的傻,真是鷹嘴鴨子爪,能吃不能拿呀!”
張云泉的話,對我有啟發(fā)。我想,我們下鄉(xiāng)的同志,不能光是講道理,一定要切實幫助貧農下中農解決一些實際困難,否則,人家就不聽你那一套。
于是我就主動地每天去給他擔水、燒飯,干些家務活,從生活上幫助他。從此,張云泉對我慢慢接近了,話也漸漸說得多了。他說,過去別人嫌他臟,嫌他窮,看不起他,今天,下鄉(xiāng)干部和他一起吃飯,還幫他干家務活,這正是共產黨和毛主席對他的信任,他一定要好好干活。同時,他主動反映了隊里不少情況,原來他對生產隊的干部在生產領導上很有些意見。接著,很快他就出來勞動了。
張云泉參加勞動了,群眾很高興。但是我想,從生活上關心他是必要的,而最根本的還是要把黨的方針政策交給他,幫助他提高思想覺悟。以后,我們經常請他參加一些會議,在會上他學習了黨的政策,了解了農村的階級斗爭形勢。事實證明,貧農下中農是最聽黨的話,最堅決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張云泉學習了黨的政策以后,很快就領會了,提高了覺悟。他悔恨自己過去態(tài)度消極,不關心集體生產,說:“打魚摸蝦,耽誤莊稼,今后堅決改掉。”他還積極去找一些貧農下中農商量,向生產隊提出建議,把掌握生產關鍵的趕大車等活兒從富農分子手里奪了回來,換上了真正忠誠老實的貧農。以前他不愛開會,現在,他不僅積極參加會議,而且在會上對生產隊的工作提出了許多積極的批評和意見。他在生產上也變了樣,不管干啥活都搶在頭里。過去有的人看不起他,現在社員自動選他當上了生產組長。他當了生產組長以后,起早貪黑,始終是不怕困難,勇往直前。他說:“聽毛主席的話,為人民服務,一心奔社會主義。”社員都說:“張云泉真變了樣!”在他的影響下,他們第四生產
隊的秋收,割得快,打得快,完成國家收購任務快,這是他們生產隊從來沒有過的情況。
“傻媳婦”出來干活了!
張云泉積極起來了,我又決心發(fā)動他家的“傻媳婦”。
“傻媳婦”是張云泉的愛人,她原來連名字都沒有,最近她出來勞動以后,大家才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張桂蘭。
張桂蘭今年四十歲。當她七歲時,父親就被日本鬼子劫到東北,一去沒回,死在外邊,母親也拋下她走了。她跟著孤零零的爺爺,到處要飯吃。十七歲的時候,她和爺爺要飯要到一家地主門前,地主看到她,說她濃眉大眼,有福氣,給了她一塊干糧,就霸占了她;她爺爺卻被地主踢了出來。喪盡天良的地主,把張桂蘭糟蹋了以后,又借口她“傻”,轉賣給一個姓左的窮人。這個窮人待她還好,可是好景不長,沒過上二年,他得病死了。后來,她又跟了一個姓鄭的瞎子。這個瞎子待她也還過得去,可是他的父母卻平日不給她吃飽飯,經常打罵她,有時打得她不省人事。從此她被折磨得心志恍惚,不敢見人,就“傻”了起來。后來,張云泉可憐她,花了一石六斗糧食,把她從鄭家接了出來。到了這個家,桂蘭挨打受罵少了,但是,將近二十年來,張云泉怕人笑話,老不讓她出門。她成日悶在家里,與世隔絕,對于解放后的新社會以及婦女已經翻身這些大事,幾乎一無所知。
看到好端端的一個勞動人民的女兒,在舊社會就這樣活活地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我真恨透了那個吃人的舊社會。我也是勞動人民家庭出身的,看到張桂蘭的這些悲慘遭遇,引起了我的階級同情心。我想我有責任把新社會的幸福和溫暖帶給她,幫助她走出家門,參加勞動,和所有的婦女一樣,接受新社會陽光的普照,享受社會主義的幸福生活。
我就帶著這樣的階級感情去接近她,幫助她,開導她。我想用新社會婦女參加勞動的幸福,啟發(fā)她回憶過去的苦。但是一次兩次,十次八次,一個月不知不覺過去了,她依然用兩只大眼睛直直地瞅著我,也不說話,也不點頭,好像一點也沒有聽懂。我不禁發(fā)生了動搖,是不是真像社員所說的,想動員她參加勞動,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呢!但是我又想,張桂蘭的“傻”是因為在舊社會受苦受難被打傻的。要改變她的“傻”確是不容易,但是在新社會,只要幫助她走出家門參加勞動,接受教育,是有可能改變過來的。有沒有決心幫助她,這正是考驗自己是不是全心全意為貧農下中農服務的一個關鍵。
有一天,我由地里勞動回來,遠遠看見一個婦女,在河邊往水桶里舀水。我走近一看,原來就是那個大家都說她什么都不會干的“傻媳婦”!這時她已舀滿了水,準備挑走。我上前趕一步,想替她挑;可是她不肯,挑起水桶就走,腿不晃,身不搖,大步流星地就往家里走去了。
這對我的啟發(fā)很大。我想:她既然能挑起這兩桶水,怎么說什么也不能干呢?難道不可以下地抬土嗎!從張桂蘭挑水這件事,使我對動員她出來參加勞動的信心又增強了。我回想起這段工作,雖然自己在幫助張桂蘭的時候還是有熱情的,勁頭也足。但是為什么還沒有找到打開這把鎖的鑰匙呢?這不僅是方法問題,更主要的是自己對貧農下中農的階級感情還不夠深,還沒有把她的疾苦看作是自己的疾苦,因而還沒有找到和她共同的語言。
有一天,天氣很暖和,我發(fā)現她的二女兒秋玲身上很臟,我就把她叫來,幫她洗了臉,洗了頭發(fā),還把她的臟衣服換下來洗了,曬干后又給她穿上,并且給她扎上個小辮。小姑娘頓時變得又干凈又漂亮。當我把她送回家時,張桂蘭撫摸著孩子的頭,兩只大眼睛淚花閃閃地望著我,第一次說出了話:“你真好,謝謝你!”又對孩子說:“秋玲,叫叔叔!”孩子很聽話,叫了兩聲叔叔。原來,她果然并不傻啊!
從此,張桂蘭看見我,話就漸漸多起來了。每當我上她家,她就告訴孩子:“叔叔來了。”她問我:“吃飯了沒有?”“今天干什么活?”有一次,我在她家吃飯,她盛了兩大碗冒尖的米飯,擺在我面前,說:“你吃,你不吃完就不準你走!”又說:“你多吃點,吃不飽,我心里焦急?!痹掚m不多,但感情是非常真摯的。我就趁熱打鐵,動員她出來參加勞動。開始,我讓張云泉去動員她。張云泉說:“那是個廢人,你去動員吧?!蔽乙矝]有想到張云泉有什么顧慮,就又去動員張桂蘭。好話不知說了多少,可是她只是笑,不說干也不說不干。我就把話頭引到兩個孩子身上。我問她:“你疼不疼孩子?”
“怎么不疼??!”
“疼,怎么不給孩子做件好衣服穿?”
“沒有??!”
“沒有,在家里坐著不干活就有了嗎?得勞動才行??!”
經過這么一講,她好像從中悟出道理來,當即答應說:“好啊,我明天去干活。”我高興極了。第二天當我找她去勞動時,她兩眼瞪著,又變卦不去了。就這樣答應了又推翻,推翻了又答應,不知經過了多少次。最后我才明白了,原來她不參加勞動的“病根”,還在張云泉身上。在一次談話中,張云泉說:“咳,她出來干什么,又‘彪又傻,我多干點就行
了?!痹瓉硭挠X悟雖然有了很大的提高,可是還有些愛面子,他怕她出去不會干,別人嘲笑,給他丟臉。這時,我想,這一把鎖不先打開,她是不可能參加勞動的。因此,我又不得不把工作轉到張云泉身上來。我針對他的顧慮,耐心地對他說:“參加勞動,不僅對家庭生活有幫助,而且是為了婦女的解放;她干不了細活,就干粗活;不會干可以慢慢地學?!蔽疫€批評他是不是還想讓她繼續(xù)過著受痛苦的生活。這樣經過幾次的耐心幫助,終于使張云泉認識了自己的想法錯了,他說:“你說得對,過去我思想沒解放。”我看見張云泉的思想通了,緊接著去開第二把鎖。那知道這時她又改口了,“我不干?!蔽蚁脒@一家人真不好說服啊。后來,她才說出了心里話:“我干活怕她們笑?!?/p>
又經過了一段艱苦的思想工作以后,“傻媳婦”終于出來勞動了,這在村里是一樁新奇的事??墒钦l也沒有笑話她,都對她表示歡迎。這些天來,她一直干得很好,雖然她趕不上常年參加勞動的婦女,但是讓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抬土、拔菜、掘地………干得很賣力氣,從不藏奸耍滑。群眾都夸她說:“她不傻,她就是個一條道跑到頭的直心人?!?/p>
張云泉現在也心服口服了。他感動地說:“我錯了。你們能把一個二十多年的傻人,教育成這個樣子,真是毛主席派來的好干部。今后我一定更加聽毛主席的話,跟毛主席走……”說著,眼淚滾了下來。
從張云泉一家的轉變,我深深感到,要為貧農下中農服務,要發(fā)動貧農下中農,首先要和貧農下中農一條心,全心全意為貧農下中農服務,還要進行非常艱苦細致的工作,否則,就不能為他們服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