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舜華
八月三十日
我的心很激動,再過幾小時我就要參加列車員的工作,拿起掃帚、拖把,提起茶壺為旅客們服務(wù)了。這是我們一次光榮的義務(wù)勞動!我興奮的睡不著覺,盤算著怎樣去履行自己的職務(wù),怎么照顧老太太和帶小孩的婦女,怎樣耐心給旅客解決困難……,甚至于還不自主的比劃起來,越想越興奮。突然,一個不好的念頭涌上我的腦際:要是遇見了熟人多難為情?。克麄儾恍υ捨疫@個大學(xué)生嗎?……。不,他們不會的,為人民服務(wù)是光榮的,是不會被人們恥笑的!如果人們恥笑我,我還恥笑他們呢。忽然,一只又臟又腥的痰盂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痰和鼻涕四下流溢,平常我連看都不看它一眼,現(xiàn)在,怎么用手去端呢?我的眉頭皺了起來。就責(zé)問自己:“你為什么不能端痰盂?難道大學(xué)生的手此校工們、列車員同志的手高貴嗎?”我從床上起來,問走廊里的痰盂走去,毫不猶豫的把它拿到盥浴室倒了,并且洗刷干凈,好像臟和腥臭根本沒有似的。我的信心堅定了,沒有問題,我一定可以當一個名符其實的列車員。
九月一日
“旅客們,上海去北京16次快車六號車箱在這里上!”我的聲音有些羞怯,低弱的恐怕只能自己聽見。
一個老列車員過來了?!奥曇舴糯笮每蛡兟牪磺?,乘錯車就糟糕了?!?/p>
于是我便扯起嗓子叫起來了。
列車開動了,我站在車上像踩著氣球一樣,前撲后仰的,站都站不穩(wěn)。
“列車員同志,我的鋪位是幾號?”一個頭發(fā)斑白的老先生提著一只大皮箱擋住了來往的去路,車箱內(nèi)亂糟糟的,我的心又慌亂起來了。我不敢正視每一個旅客的目光,只覺著他們都在譴責(zé)我似的。我好容易才把那位老先生安置好,又有幾個旅客叫了:
“列車員同志,到南京要幾點鐘?”
“到徐州轉(zhuǎn)隴海要乘第幾次車?”
“列車員同志,倒茶來!”
我的腦子里轟轟的亂轉(zhuǎn),趕快把乘車時間表從口袋里取出,找了半天才回答了前面兩個旅客的問題,便忙著給旅客倒茶去了。
列車到了蚌埠站了。有一個小妹妹瀉肚子,列車上便所在站內(nèi)是不準用的,她的媽媽很焦灼的望著我。我又不能說:“我也沒辦法?!庇谑俏业哪抗鉄o目的地搜遍全車箱,突然在一個旅客的鋪下發(fā)現(xiàn)一只痰盂。我向那位,旅客講明白以后,他欣然應(yīng)允了。當我把痰盂送到那個媽媽的跟前,她對我投以感激的目光說:
“同志,你們太好了!”我的心得了莫大的安慰和鼓舞。
九月二日
到昨天晚上為止,旅客們都認識我了。知道我是個大學(xué)生之后,都以詫異的、但是很贊許的目光注視著我。這不僅沒使我不好意思,反而增加了我的勇氣和信心,就連那位難侍候的旅客,在我拖地板時跑到了我的面前,難為情的告訴我:
“同志,你有空時我們聊聊可以嗎?”我不好意思的答應(yīng)了他。他很激動地說:
“同志,你們大學(xué)生教育了我??吹侥悴慌屡K不怕累的為我們服務(wù),我深深的感到今天的大學(xué)生已經(jīng)不是高人一等的人了……”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心里也很激動,回答說:“這是黨教導(dǎo)我們大學(xué)生這樣做的?!?/p>
事實證明,我以前怕人恥笑的思想是不對的。一個人,只要他真誠地
為人民服務(wù),在任何工作崗位上都可以贏得人們的尊重。
九月三日
真幸福??!列車到達了我們的終點站,偉大祖國的首都——北京。我趁休息的時間,看到了巍峨的天安門,我在千百萬英雄踏過的天安門廣場上盡情的觀賞著,這是一生難忘的幸福。
列車又向上海出發(fā)了。這次,我的車箱里有一位從莫斯科回國的大學(xué)生,他一直仃著我看。我很奇怪,是我侍候的不周嗎?我跑過去問他:
“同志,你需要什么嗎?”他對我微笑,拉著我的手,坐在他的旁邊,停了片刻很感慨的說:
“同學(xué),我離開祖國已經(jīng)三年了。在國外我們只能從報紙上,雜志上了解祖國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們多么想回到祖國來??!一踏上服國的土地,我的心便被祖國的溫暖擁抱起來了,祖國的嶄新的面貌處處使我感到溫暖可愛?!彼秸f越激動,我也不愿打攪他。“在莫斯科,聽到祖國在大放大鳴中一些右派分子向黨進攻,我們都非常氣憤,特別使我們不平的是在祖國內(nèi)的一些大學(xué)生也跟著右派分子在尾巴后向黨進攻。但是,今天你們的行動啟發(fā)了我,使我相信我們的大學(xué)生對黨對人民仍然是無限忠誠的,那些向黨進攻的不過是少數(shù)幾個披著大學(xué)生外衣的右派分子罷了。”
下午,我到軟席寢車上去倒茶。在這節(jié)車箱里有幾位蘇聯(lián)外賓和一位印度外賓。我知道對外賓的侍候要特別尊重他們的風(fēng)俗習(xí)慣和有禮貌,因此,行動很小心,可是由于慎重而產(chǎn)生的心慌還是不能完全掩蓋我這個新學(xué)徒的樣子。我聽到了翻譯指著我的校徽給那位外賓咕嚕了幾句,于是,那位印度外賓好像不相信似的伏在我的胸前重新把校微看了一下。他的黑黝黝的臉頓時浮上了一層驚喜的光彩,對我不住的點頭,眼睛直望著我笑,弄的我不好意思起來。我知道,他在贊揚我們中國大學(xué)生參加平凡勞動,為人民服務(wù)的可貴的行為。我情不自禁為自己的行動給祖國帶來榮譽而暗自驕傲欣喜。在下車時,這位外賓還緊緊的握住我的手,用中國話說:“謝謝,再見!”
夜里三點多了,旅客們都已入睡了,我也在一個小房間里休息。一個胖胖的身體很魁梧的五十來歲的人來到了我的身邊。我連忙站起來,正想問他有什么事。他按按我的肩膀,先說了:“你坐下,我想給你談?wù)??!薄翱梢裕梢?。”我連聲回答。
他抽出一枝大中華的煙卷,抽起來了。
“你們這些大學(xué)生,要是經(jīng)常這樣鍛煉的話,將來才能把老一輩的擔子擔當起來!”我一聽怔住了,心里想:“這一定是一位革命的老前輩,高級首長?!”我趁他抽煙的當兒,就試探的問:
“同志,你是搞教育工作的吧?”
“不,我是一個老兵?!苯又謿鈶崙嵉恼f:“當右派分子向黨進攻的時候,我們的戰(zhàn)士都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有的戰(zhàn)士就喊著要和右派分子拼命!”他停了一下,微笑著望望我,“可是,為什么一些有知識、懂道理的大學(xué)生卻反而跟右派分子跑呢?”
這突然的問題使我招架不住,心撲撲的直跳,簡直比在課堂不能回答老師的問題還要窘迫。他又帶啟發(fā)性的問了一句:
“這是缺乏什么樣的感情呢?”我好像豁然貫通,興奮的回答說:“缺乏勞動人民的感情,這是立場問題?!?/p>
他滿意地笑了。在離開我的房間時,他扶著我的肩膀說:
“勞動人民的感情,是在勞動中培養(yǎng)的。你們這樣做對了。這算是開始吧!”
“我一定記住您的話,首長同志!我們要成為無產(chǎn)階級的知識分子,讓我們的思想和生活永遠和勞動人民結(jié)合在一起。”我渾身充滿了力量,身體站的筆直,我好像一個新兵在接受上級最光榮的任務(w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