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也牧

一、蘿卜坑里

一九三七年八九月里，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了快一個多月了！國民黨的軍隊一個勁兒的往南退；只恨他爹娘沒給他多長上兩條腿！可是對老百姓倒是厲害得很！見驢拉驢，見雞捉雞；老百姓見了這號軍隊，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碰上了就得先擺好挨打的姿勢……老百姓們說：“完了！完了！活不成了！”

正在這時候，從西北方下來了一支隊伍，同是中國的隊伍，一支往南，一支往北，一支逃跑，一支趕來打日本，正好碰了個對面。

這支從西北方下來的隊伍，每一個人都背著個大斗笠，光腳鴨子穿布草鞋，臂章上寫著“八路”兩字，帶著的“家具”（武器）不見強(qiáng)，看著倒很有精神。人們說那是毛澤東朱德的隊伍。早聽人說那號隊伍和旁的隊伍不一樣，公買公賣，好講道理，對老百姓挺和氣?？墒抢习傩諅兛偸恰鞍俾劜蝗缫灰姟?，有一個老想法：披上了“老虎皮”，穿上件“二尺半”，怎么強(qiáng)，也強(qiáng)不到那里去，所以心里總還有點害怕。

這一天，八路軍從山西孟縣下來，到了平山洪子店，沿著滹沱河又往前走。

路過平山侯家莊，村里的老百姓也不問是誰的隊伍，跑了個一干二凈，鉆了山溝。有幾個膽兒大的，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山坡上瞅著。瞅了半天，也沒見隊伍進(jìn)村，光在地頭邊上歇了一會兒，唱了一陣子歌，就走了。

老百姓們歡歡喜喜的回到村里；驢還在槽上拴著，雞還在院里撒著，豬還在圈里哼哼……連根柴禾也沒少！就只有村邊上那塊蘿卜地里少了一片蘿卜！老百姓們說；“老天爺！這隊伍可真是沾?。ê玫囊馑迹┐死洗笠粫?，只拔了幾個蘿卜吃吃！”大家正嚷嚷著說話，忽然有人發(fā)現(xiàn)在一棵花椒樹上，貼著一張紙條條：

“老鄉(xiāng)們！對不起得很！我們找不到開水喝，吃了地里的幾個蘿卜，錢在蘿卜坑里放著；在蘿卜每個兩個銅板，小蘿卜每個一個銅板。敬禮！

八路軍宣”

識字的人念完了紙條上的字，人們半信不信的用手指頭在拔了蘿卜的坑里去勾，果然每個坑里都有銅子兒；大坑里二個，小坑里一個……

“這？這？這？”“呵！呵！呵！”人們被這事情弄傻了！

二、鑼鼓

八路軍來了沒到一個月，老百姓不但不怕了，并且還親熱得了不得！要說這軍隊的“軍規(guī)”，那真是一百一的好，挑不出毛病來！你看人家想得多么周到：走道不走地里的“抄道”，怕毀了莊稼；拴馬不拴在樹上，怕啃了樹皮，另釘個橛子拴著；同志們在道上碰見了青年婦女，就搭下腦袋，連瞄也不瞄一眼……可是就只有一樣不放心；不知道打仗打得怎么樣？

老百姓們想：人家（指國民黨軍隊）吃的是細(xì)糧，穿的是細(xì)布，家具又齊全；大炮、機(jī)槍、沖鋒槍……什么也有，可是還斗不了洋鬼子（指日本兵），好歹通一下，扔下家具就跑了！再看看這八路軍：生活挺苦“家具”也差池，連個兒長得高大的也不多……雖說他們說話唱歌閉口張口都離不了：“最后的勝利是我們的！最后的勝利是我們的！”也聽說過八路軍打起仗來挺兇，可是誰也沒見過！

有一天，得到了一個消息：洋鬼子有一個運輸隊：八輛大車，四十來個壓車的鬼子。要從侯家莊路過。

八路軍有一個連隊正扎在候家莊。

莊前十大里，是一片樺樹林。再往前走是一條溝，越往里走溝越窄，三面是高高低低的小山，后邊是一層一層的大山。好像是一只襪筒。八路軍對老百姓們說：“咱們來他個‘甕中捉鱉，保險叫他沒有一個長著腦袋回去的！你們就在這大山上瞧著吧！”

隊伍馬上布置好了，光等著敵人過來，老百姓們常真爬上山去觀戰(zhàn)了！

說話敵人就來了！

那功夫敵人從來沒碰過硬釘子，所以很驕傲，壓根兒就不把中國人放在眼里，連行軍也橫背著槍；悠悠打打的壓著八輛車進(jìn)了這“襪筒”。

躲在大山上的老百姓，總是不見八路軍打槍；誰個不心跳？一直等到鬼子差不多走到八路軍的鼻子跟前，忽然“轟轟轟！”一陣手溜彈，炸的煙霧滿天，鬼子慌著去摘槍，埋伏著的八路軍挺著刺刀，揮著砍刀，已經(jīng)撲到鬼子面前！鬼子穿的是黃軍裝，八路軍穿的是灰軍裝，光看見灰團(tuán)團(tuán)在黃團(tuán)團(tuán)堆里滾來滾去，驚得拉大車的牲口，亂蹦亂跳……

爬在大山里“觀戰(zhàn)”的老百姓們，不知不覺擁到小山坡上來，不知是誰還帶來了鑼鼓“咚咚咚鏜鏜鏜”的敲打起來了一面齊聲吶喊“殺呵！殺呵！”鑼鼓聲吶喊聲響成了一片。

可是一下子又靜了下來，彷佛還聽得“乒擦乓”刺刀碰著刺刀的聲音！

打了有做熟一頓飯的功夫，鬼子眼看不行了，撒腿就跑……。

架在坡上的機(jī)槍，也就打開了！追擊逃跑的敵人！

這時候大鑼大鼓又“咚咚鏜鏜”的響了起來！

……………………………

這一仗消滅了鬼子二十多個，得了整八車的大米、罐頭、餅干……八路軍下了戰(zhàn)場回到村里，老百姓們早烙好了餅，煮了綠豆稀飯，熱氣騰騰地端來了！連七八里以外的老百姓也都趕來看，圍著八路軍問東問西高興得了不得！

有一個戰(zhàn)士問老鄉(xiāng)們說：“仗打得怎樣？批評！批評！”

老鄉(xiāng)們翹著大姆指頭說：“沒說的！沒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