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筆記

◎柏 葉（彝族）

丟失的羊群

在一個大霧彌漫的正午

我把奶奶留給家族的羊群丟失了

咩咩的叫聲突然消失在眼前

山野里頓時一片沉寂

我不敢走進霧海里尋找

我不知道如果自己也丟失了

結(jié)果會怎么樣

我也不敢肯定

羊群是否真的丟失了

它們會不會跟著奶奶

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我在草地上坐下來

閉上眼睛想那些熟悉的羊的模樣

想著想著，羊的模樣

越來越模糊

最后，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能等待天慢慢黑下來

那時候，才能確定

奶奶留給家族的羊群

在我手里是否真的丟失了

老鷹巖

晨光一閃而過

巨大的巢穴

裸露在遍體鱗傷的巖石上

千萬年無法風化的懸念

垂直而下

似醒非醒

似是而非

神話主宰著一切

神話用神話的風衣

贊美著神話的世紀

面對沉沉浮浮的歲月

巖石紋絲不動

只有鷹的影子

在想象之外的天空里

苦苦尋找著巖石盛開的鮮花

該沉睡的已經(jīng)沉睡

該醒來的已經(jīng)醒來

該逃亡的已經(jīng)逃亡

該回歸的已經(jīng)回歸

老鷹巖，在神話的濃霧里

用異常堅硬的聲音

等待著鷹的起飛

下午茶

◎黎 虹

將來的某一天或現(xiàn)在

都是永恒的

太陽在我們身邊

停下來

有人唱歌，有人拍手

兩杯茶，在開著花瓣的

窗臺邊

靜靜地冒著熱氣

櫻桃樹下

我仰著臉

仿佛又見到它開花的樣子

那時，綠色的葉子

還沒有被喊醒

走過櫻花樹下

時間被風

吹出粉紅的色彩

眼睛恍若相機

千朵萬朵的夢想

正在路上

荷月之戀

◎白兔娃娃

在這暮色里

我寂靜地散著幽香

幸好

你的光

流淌在一池碧綠中

溫和地拂過我的臉

那些掩藏的婀娜

愈發(fā)動人

我有一朵蓮開在月光中

你有一汪月照在蓮心里

我們一起走過的歲月

只需自然，清淡

不失溫馨

一棵樹

那棵樹

每片樹葉都灌滿了我的贊詞

飄起來的姿勢

云朵都遜色三分

它已吸納不了太多的東西

比如雨水，比如陽光

你認為不可或缺的

注定要碎落一地

不可一世的相見

當所有的鳥道出別離時

你是你

斷腸輕如塵埃

晚秋

◎李偉林（彝族）

在一片楓葉上

寫首最美的詩

山的名字不再堅硬

那水的涓涓細語

又會帶來多少呢喃的

回憶

樹梢的蟬蛻

掛在蛛網(wǎng)秋千

昨夜的雪不再孤單的

落淚

風捎來一聲管笛

斟半彎新月

痛飲謫仙杯底溺斃的

影子

還有一個夢

捧著母親額頭的思念

磕破廟門前的兩尊

石獅

三味書屋

刻在桌上的“早”字

被歲月的牙齦磨破

且用扁平的夢壓皺

成為最初邁過石拱橋的

足印

蟋蟀的輕吟

銜來一枚蟬蛻

在桑椹的陰涼下彈奏

這里的書香夾雜童年

描繪的繡像

該是上燈時候

井底爬出一只蝸牛

在斷垣尋找稻草人

揮舞的水袖

小樓的伙計

溫一碗紹興老酒

掐滅樹梢寒鴉的

爭吵

撐篙劃破社戲的鑼鼓

在阿Q的額頭掀翻神氣的

虱子

彝人取火

◎李勝龍

比珠穆朗瑪更高的峰

一定是先祖向天取火的時候

直直挺起的脊梁

從天子廟出行，我們的龍川江

穿過楚雄城，馬上就要一路向北

盛夏的季節(jié)，大日煮海

近鄉(xiāng)之情如古寺，一入深山起禪心

你看吧，在地理的南方

三百里碧色如潮、人間煙羅

遙望邊荒大澤，如何不是水世界

而這樣可愛的母親河

只為了朝拜，遠遠東去的金沙江

金沙江，一朵活潑的浪花

拆散了她所撫育的山根與水脈

一萬兩千里的長江，再也灌不滿東海

在百草嶺，歲月之古老、悠遠

匍匐于人的心靈偉岸之下

神靈掌觀的云端山河

不止于我們的八縣、兩市

從文明之前負重走來

元謀人自由采集和狩獵的地方

曾經(jīng)奔跑著一群龐然大物

它們或許被某顆厄運的隕石選中

卻又在陰差陽錯之下

成為了解碼史前辛秘的線索

接下來，就到河谷的某處

掘深一口鹽井，燒旺一口銅鍋

我們穿越回一個多世紀以前

拜訪富饒的黑井古鎮(zhèn)

揭開那一段，泛黃的歷史

古茶樹下，有一只打盹的老虎

潛伏、飛撲、撕咬、拍打、上樹、下水

它無所不能。人們死后

就要在大火之中，涅槃為虎的模樣

天邊，泊來了一片被黃昏打翻的云彩

至高的火神，準備從遙遠天國

降落在人群之中。最熱鬧的六月

一定要燃起一支火把

我們將圍著篝火

和太陽神鳥一起跳舞

鳳凰寫進了山海經(jīng)，或許

還會考古別的什么經(jīng)

好在這世上，終究有著綠孔雀

當它凄厲地歌唱和舞蹈時

我們贏得了哀牢山

所以某一天，如果斑鳩累了、渴了

可以歇腳在稻花魚的國度

藍天在擺渡永恒

人類的足跡，能夠拓印幾個一萬年

皓月高懸，彝人取火

我們將一千里長燈全部點亮

以此尋找，天國的方向

孔雀翎

山茶花，每年開一朵

先祖曾經(jīng)刀耕火種的地方

云海滔滔，歲月青蔥

螢火蟲辦一場舞會

夜來香就因為小半坡月色

偷偷點燃了寂寞

叢林深處，孔雀開屏

一千條尾羽，就是一千只眼睛

高山與峽谷，落在太平年

兩地書

◎夏紹堅

沒等到火把節(jié)，你就走了

門前的象牙花剛卸下最后一抹芳華

老家山上的過手青還在唇齒留香

你背上行囊，坐上了赴滬的航班

我心似鉛重，卻一臉淡然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此去的日子

時間在空轉(zhuǎn)

思念在盤旋

我默數(shù)你的歸期

從愚人節(jié)到兒童節(jié)

封城的兩個月

時鐘放慢了腳步

你說你長胖了

我為伊消得人憔悴

一年多長

一輪花開花落

12度月望月朔

花事正好

你快回來

一城燈火

◎陳厚宇（彝族）

站在城外的山崗，眺望

夜色闌珊，城市如水

夜空里的繁星，也倒映了一城燈火

那一城燈火，也倒映在了一天星河

山色蒼莽，如紙上潑墨

圍繞著小城起伏跌宕

那流星飛過天際一般的車水馬龍

劃過了永定河的波濤

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在這座小城里

生活了二十年

這是漫長的愜意，這是悠閑自在的時光

因為那燈火通明的山中夜晚

最喜歡，站在城外的高山

遙望這一城燈火

不知道是米酒上頭，醉了

還是眼前星火燦爛，醉了

夏日的微風不燥

冬夜的涼風不寒

在這四季如春的小城里

每走一步，都會流連忘返

在這緩慢流淌的星河里

每一個夜晚，都如此夢幻

盡管這一城燈火里，少了一個人

多了一些孤單

可在這一山星河倒影里

熱情溫暖，隨處可見

感受吧，這一座四季溫暖的小城

體會吧，這一城溫柔如水的熱情

愛上吧，這一城燈火中火把節(jié)的夢

不走了，你會樂意終老在這座小城

篝火

我們架起火堆

撒滿了松毛

席地而坐

我們席地而坐

舉起了酒碗

圍坐在篝火旁

我們圍坐在篝火旁

朋友啊，歡聚一堂

唱起了祝酒歌

我們唱起了祝酒歌

賓客醉了

篝火醉了

篝火醉了

我們醉了

我們躺在松毛席上

我們躺在篝火旁

我們躺在篝火旁

靜靜感受著

美妙，快樂，靜謐，愜意……

這就是老尖山的晚上

新羽

◎田 榕（彝族）

日光能否與月華一視同仁

見證纏繞素體的藤蔓硬化成羽

神鳥挺胸 背上生出好動的眼睛

反射太陽 照拂月亮

得了新羽且抖落云影

潑出青綠 暈開半圓

舞姿柔妙如煙

怎舍得傍身千萬支箭？

內(nèi)外兼修 比力比美

借著今天的喙和翅追明天的清溪

破開霧靄 痛飲清輝

像在做一個百毒不侵的夢

羽間光暈呀 大聲唱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