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J69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5)07(b)-0173-07
The Musical Construction of Garden Culture
—Symphony Garden: Unearthing the Way Home Literati Aesthetics Initial Exploration
SUN Dila, GAO Fuxiao
(Central ConservatoryofMusic,Beijing,1Ooo31,China)
Abstract:Withinthemillenna-longcultural lineageofChina,therelationshipandemotionalresonancebetwee literatiand gardenshavelongatracted people'satention.The young composerYao Chen'ssymphony Garden: Unearthing the Way Home transcendsthetraditionalimageoflasscalChinesegardens,egeneratingandreconstructing teminsearchofa\"wayhome\"forconte poraryindividuals.Throughthegrand-scalemusicallanguagethatintegratesbothChineseandWestemelements,thecompositiondisrupts theclasicdepictionofinesegardensasidyllicandpcturesque,nsteadoferingapowerfulevocativeuditoryepeice markedbyasenseof grandeurthatswepsacrossmountainsandriversasceneofinfinitevarietyandapowerfulauditorytsion thatstirsthesoul.ThispaperexplorestheliteratiaestheticristicconeptionbehindGarden: UnearthingtheWayHomefromhree dimensions:culturalinquirymusicpresentationandartisticbreakthroughIinterpretstheaestheticrealmof\"morethanjustgar dens\"and \"morethan just music\"thatGarden: UnearthingtheWayHomepursuesandapproaches infinitelyfromtheperspectiveof theintegratioandcoetioneteenartandculureItalsoiscuestelivingfosoftaditioalculuerepresetedbyds, as well as the presentation plans of making them musical, modern,and international.
Key Words: Gardenculture;Literati mentality;New Chinesestyle music;Acousticspace; Musicpresentation;Artisticiovation
2021年,作曲家姚晨完成交響樂《造園》的創(chuàng)作,這是繼三重奏《滄浪,滄浪…》后,第二部以中國園林為主題的作品,兩者時隔6年,構(gòu)成了姚晨園林音樂的上下篇。同為園林文化的音樂詮釋,相比《滄浪,滄浪…》,《造園》的音樂承載更為宏大壯闊,音樂表現(xiàn)更趨現(xiàn)代與多元,充分表現(xiàn)了作曲家駕馭東西方音樂語言的成熟及處理音樂戲劇性、混合不同音樂材料風格等多方面的才能,成為“新中式音樂\"的又一生動樣本。本文以《造園》為研究對象,不限于音樂本身,而更加重視音樂背后的文化因緣,從藝術(shù)和文化相融相通層面探討園林音樂代表的文人學養(yǎng)、氣質(zhì)與品格,把握音樂“人的本質(zhì)”“文化的本質(zhì)”
1歸園與造園:文人心性的音樂詮釋
在千年中國文脈中,文人與園林的因緣及情感對應關(guān)系,向來為人們關(guān)注。中國文人群體最初歸隱自然化的園林,而后效法自然建造園林,造園的直接推動者和實踐者是文人墨客。中國園林最經(jīng)典的當屬蘇州園林,其始造于春秋時代的吳王宮苑,到了魏晉時代,悄然轉(zhuǎn)換為名士和歸隱者的私家園囿,這是園林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或文化現(xiàn)象的發(fā)軔。以蘇州園林為代表的中國園林并非宮廷和工匠的營造,而是由退隱官員、退耕鄉(xiāng)紳、退市商賈、出世大儒等文人主導建造,是他們追逐“逸興野趣”“妻梅子鶴”文人情趣的理想場所,園林與文人之間形成了哀樂與共、生死攸關(guān)的特殊關(guān)聯(lián)。中國著名園林學者曹林娣認為:“蘇州有一個隱逸文化市場,蘇州文人不想做官。隱居,不是隱居在深山里,而是隱居在藝術(shù)里,追慕的是陶淵明、嵇康、阮籍這一類人的魏普風度,把自己內(nèi)心的精神世界物化成一個精神綠洲,通過物質(zhì)建構(gòu),把他自己內(nèi)心的審美理想、人格價值、宇宙觀等包容在里面。\"Ⅲ
《造園》是姚晨于2021年創(chuàng)作的交響音樂作品,按照他在作品介紹中的說法,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在聲音的世界里,開天辟地、疊山理水、種花植木”,這是一種經(jīng)典的中國文人造園和造夢追求。
姚晨選擇園林作為創(chuàng)作主題,并非偶然。他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yè),之后遠赴美國求學獲得博士學位,先后執(zhí)教于美國芝加哥大學音樂系、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音樂學院、中國蘇州大學音樂學院、中國中央音樂學院,擁有貫通中西的文化視野,但是最令姚晨難忘的是他在園林擁圍的天堂姑蘇生活和工作的經(jīng)歷。“這是一座極為宜居的城市,能帶給人們很多遐思和靈感的地方。我想要用音樂紀念下我在蘇州這近一年的生活。\"在蘇州生活期間,他譜寫了著名的三重奏《滄浪,滄浪…》,第一次將園林納入他
的音樂世界。
至于為什么選擇滄浪亭而不是其他園林,姚晨有自己的理解:“蘇州有很多園林,相比獅子林、拙政園,滄浪亭雖不是最著名的一個,但先聲奪人!作曲家對聲音敏感,‘滄浪'是水拍打石板的聲音。滄浪亭造園藝術(shù)與眾不同,未進園門便設一池綠水繞于園外,清風徐來,湖水輕拍岸邊的石頭,滄浪之聲時有入耳。宋代詩人蘇舜欽因感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題名‘滄浪亭’,讓它更多了一些文化記憶,讓我展開豐富的想象?!?/p>
如果說滄浪之水喚醒了作曲家的文人記憶,《造園》顯然是滄浪版園林的升級,他不再追求“如何用音樂傳遞一種環(huán)境或是一處風景的氣質(zhì)”,不再單純地“把西方的豎琴替換成了中國的古箏”,不再“受德彪西三重奏的啟發(fā)”,用音樂聲音表達“蘇州園林的‘印象主義'”,而是以規(guī)模宏大、中西并重的音樂語言直抒造園的追求。
理解了作曲家的初衷,人們在《造園》的音樂世界里,感受到的就不再是《滄浪,滄浪…》的“青磚黛瓦,墨香氤氳的‘印象主義'音樂\"2],而是“開辟鴻蒙”的宏大氣勢,它打破了中國園林山清水秀、清幽怡人的經(jīng)典印象,整首作品給人以氣吞山河、氣象萬千、蕩氣回腸的聽覺張力,甚至很難與江南絲竹音樂裝扮下的園林印象鏈接在一起。這正如姚晨在《造園》作品介紹中所言:“我的作品《造園》中的聲音表達并非意象化或印象化的,而是突出了‘造’的情趣與動勢,突出了對‘尋覓’回家之路的向往。\"從《滄浪,滄浪…》的“園林印象\"到《造園》的“園林建設”,這種音樂姿態(tài)應當視為從歸園到造園的文人心性的升華。
總之,寄情山水、安置靈魂、放逐情趣,應視為文人造園的終極目的,自然也是姚晨《造園》的文化追求。這位學貫中西、縱橫海內(nèi)外樂壇的青年作曲家,在領(lǐng)略了西方音樂和現(xiàn)代音樂的萬千氣象后,最終的歸宿是家國和家園,最終的人格歸屬為文人。循著姚晨的園林系列音樂探索,先是以熾熱的情感推介、稱頌現(xiàn)世園林,而后以強烈的音符創(chuàng)作旋律與和聲“開天辟地,疊山理水,種花植木”,建構(gòu)“寄托了中國人精神的山水園林”。這何嘗不是中國文化代際傳承、生生不息的經(jīng)典樣本?又何嘗不是中國音樂“賡續(xù)歷史文脈、譜寫當代華章\"的執(zhí)著追求?
2 何以造園:音響空間的建構(gòu)
從歸園到造園,這樣一種宏大敘事,顯然與中國園林對應的彈詞、昆曲等江南絲竹之音格格不入,更超然于歸隱山林的文人情趣。從聽覺感受而言,其聲勢浩大、輝煌壯麗,甚至比富麗堂皇的紫禁城、風景萬千的圓明園更顯宏大壯闊。從整個音樂構(gòu)成來看,作品沒有明確的章節(jié)劃分,但可分為三個音響空間及兩個連接樂段,環(huán)環(huán)緊扣,有序展開,完成“通往精神家園的路徑\"的開辟。
2.1第一音響空間:過去之園一“牧歌\"式的追憶
《造園》的第一音響空間給人悲喜交加之感,但以悲為主要基調(diào),這或許可以對應文人從“入世\"到“出世”的情感邏輯。在學優(yōu)則仕的文化背景下,中國文人一般經(jīng)歷“文人—士大夫—文人\"的心路歷程,失意仕途后,歸隱山林成為最后歸宿。作為精神家園的山水園林,是虛幻的,又非虛擬的,它來自自然界的真實、童年的記憶。為此,作曲家建構(gòu)了三個色彩片段,用以追憶童年和自然的山水園林,反思童真和純粹的淪喪。
第一片段,以“D-E\"這一二度關(guān)系為主導動機,通過倒影模進、展衍拼接等手法徐徐展開(見圖1),并運用泛音等韻化處理方式(見圖2),營造虛實相生的意境。
在配器上,以大提琴的輕柔點撥配合小提琴的靈動抒情呈現(xiàn)。這一音樂片段給人以干凈、純粹、美好的聽覺體驗,它喚醒了人類童年和童真的記憶。這與李勢代表的崇尚“童心說\"的出世文人的情感表達是相通的?!巴诱?,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薄巴腬"乃“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4仕途摻雜著太多的世俗和功利,唯有回到童真才能回歸人之本性。
第二色彩片段將西方音階 4bAbB DF”加入C音,使其中國化,具備五聲傾向,轉(zhuǎn)化為偏音清羽音階\"bA CDF”。它們以木管的輕柔震音呈現(xiàn),飄飄欲仙、清麗脫俗,仿佛撥開云霧,讓一派超凡脫俗的純粹的大自然的山水園林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音樂清晰地傳達了天人合一的文人情趣,盡管自然界遠離塵世,自然的山林與世俗世界具有天然的割裂與沖突,模擬自然,造出一方山水就成為造園的直接動機。
造園的動機在第一、第二色彩片段萌芽,在第三色彩片段進發(fā)。這一段落,以連續(xù)下行接連續(xù)上行的反拱形旋律形態(tài)呈現(xiàn),采用熱烈奔放的匈牙利小調(diào)片段,在強力的齊奏全音型中收束,模擬園林建造時宏偉壯麗、排山倒海的氣勢。
經(jīng)歷輝煌的齊奏全音型后,旋律驟然轉(zhuǎn)入下行的c小調(diào)音階片段,暗示了園林由盛極一時到由盛轉(zhuǎn)衰的景象。這里的音響厚度的極速縮減,僅剩木管和弦樂組的微弱低吟。長笛奏出了嘆息式的保持音,短笛吹響了那嗚咽般的滑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見圖3)。
第三片段的音樂語言極為豐富,不僅用音符描繪了一座座園林“春風得意\"時的模樣,也將它們江河日下、衰草枯楊的落魄場景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出來,深刻反思世俗世界童真的淪喪、自然的破敗,也充分表達了作曲家對于精神家園的堅守和捍衛(wèi)。歷經(jīng)這一旋律片段,音樂一步步過渡到下一個音響空間一—現(xiàn)世之園。
圖1二度動機延展過程
圖2泛音韻化處理
圖3長笛與短笛的低吟
圖4巴松連續(xù)下行音階
2.2第二音響空間:現(xiàn)世之園一湍流的匯聚
第二音響空間開啟在一片暗無天日、幽僻秘靜的頹靡之境中,有一股暗流開始涌動,它模擬時間的流逝,表現(xiàn)為巴松的連續(xù)環(huán)繞下行音階(見圖4),好似一線光明,牽引音樂進人新的“歌舞場”,也就是作曲家呈現(xiàn)給人們的現(xiàn)世之園。
將這一音響空間定義為現(xiàn)世之園,因為音樂構(gòu)成要比單純的追憶復雜得多,也厚重得多,充斥著思想的對立、情緒的分裂、力度的張揚。這一音響空間的聲音似乎離觀眾更近,整體視聽效果模擬水流般的力量匯聚,音符呈向上姿態(tài)不斷蔓延,音域極度擴張,從而迎來了全曲的高潮,展示各種力量和變化充盈的現(xiàn)實世界。
首先,現(xiàn)世之園是自然界的變奏。與第一音響空間不同,這里有大量的、世俗的喧囂、浮華,這也是現(xiàn)代人必須面對的各種變遷的因素。所以,這里充斥著大量的不和諧音色,主奏樂器也從清麗、悠揚的木管、弦樂組轉(zhuǎn)換為宏大、壯麗的銅管組等,仿佛在叩問人類:是敬畏自然、順其自然,還是馴服自然、索取自然,人們必須在激蕩中做出選擇。
其次,是人格的變奏。歷經(jīng)第二個齊奏全音型后,迎來了第二個過渡樂段。這一樂段最大的特征是泰鑼與銅管齊奏音型的交相輝映,同樣在叩問人類,是恪守童真般的純粹,永遠化作一股世俗中的清流,還是裹挾進滾滾紅塵,必須作出取舍。這樣的過程自然是震蕩的、激烈的、沖突的。所以從音響效果來看,空靈、鎮(zhèn)靜的泰鑼與激烈、張揚的銅管構(gòu)成了強烈的音色“沖突”,完成音樂情結(jié)的碰撞與交融。
最后,是對于自然與德性的哲學反思。體現(xiàn)在音樂構(gòu)成上,巴松奏響環(huán)繞下行音階后,木管、弦樂組搭建起了向上爬升的背景旋律線條,圓號、小號及長號分別使用逆行倒影模進等手段,將巴松的旋律音型轉(zhuǎn)化為上行音階奏出,代表一股股力量的匯聚。同時,銅管組的進入也使得音樂的音色層次逐漸擴張,為后續(xù)幾大音樂材料的對崎打下基礎(chǔ)。
此時,音樂的力度達到了巔峰,迎來全曲的高潮點。高潮點表現(xiàn)為三大音樂材料的集體運作,即高音木管以及鍵盤聲部的二度連續(xù)下行音階;主奏聲部巴松、銅管(除圓號外)及弦樂組的持續(xù)音與向上姿態(tài)的切分音型;圓號聲部作為背景的不協(xié)和和弦連接。
三大材料在對崎中彼此助長,最終達成一致,轉(zhuǎn)化為一個統(tǒng)一節(jié)奏音型—5:3音型。整個旋律好似一股股統(tǒng)一方向的浪潮,將音樂推入了第二個齊奏全音型,打開了現(xiàn)世向未來之園的過渡之門。它終結(jié)了第一音響空間清麗、輕柔、清澈的山水園林印象,增添了作品復雜、凝重的哲學厚度,充分體現(xiàn)了“反思與自律\"的中國文人的人格品性
2.3 第三音響空間:未來之園一一無常的存續(xù)
第三音響空間是全曲最為撲朔迷離的一段,無論是木管奏響的下行音階、與鋼片琴合奏的震音六連音,圓號和豎琴奏出的連續(xù)漸強32分音符等都有著種種不確定性,這可視為作曲家關(guān)于人類未來的思考,反映了中國文人一貫的悲天憫人情懷。
首先,未來具有不可預見性。在色彩斑斕的慢速序進中,木管奏響了具有C旋律大調(diào)色彩的下行音階,仿佛告誡人們,未來之園不會如宗教般的圣潔虛幻,內(nèi)中千變方化、危機四伏,正如氣候變化、科技革命、經(jīng)濟社會的發(fā)展都會對人們的生活帶來難以預見的影響,每個人都生活在變革中,這也是“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帶給人們的切身體會。
其次,在千變?nèi)f化與危機四伏中,對家園的追問和追求永不停息。它表現(xiàn)在音樂材料千變?nèi)f化,但都圍繞著一個固定的主題一一核心音C音,以此建構(gòu)出一個以C為主音的完整七音音階。首先加入的音級是下屬方向的*F,以木管與鋼片琴奏出的震音六連音呈現(xiàn),用以表現(xiàn)如浮光掠影般光怪陸離、充滿不確定性的未知世界
再次,小號在弱音器的作用下奏出了帶有小調(diào)色彩的上行漸強音階,象征人類前路的危機四伏。隨后伴隨著圓號和豎琴的進人,音樂的節(jié)奏逐漸加快,轉(zhuǎn)換為連續(xù)漸強的32分音符。旋律織體也在C和#F的基礎(chǔ)上,分別加入上方小二度的D與G音,組成音階\"GC *FG”。音樂在這時給人更加出乎意料且變幻莫測之感。伴隨著緊張而激烈的情緒,小號奏出*FC五度框架下的連續(xù)顫音,寓意多元對立、紛爭不斷的現(xiàn)實大環(huán)境。
在如此激烈的背景下,音樂呈現(xiàn)出千變?nèi)f化的姿態(tài),兩個彼此不相容的音樂材料展開了縱向?qū)χ?,旋律走向分別與第一、第二印象空間相呼應。在此消彼長的激烈沖突中,以C為主音的七音音階“CDE#FGAB\"構(gòu)建完成,正好對應作者創(chuàng)作的初衷,盡管現(xiàn)世不完美,但“我們都在思索和探尋人類共同家園的未來在哪里”,盡管路漫漫其修遠兮,每個人都需要上下求索。
最后,變化意味著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化危為機才是通往理想家園的成功路徑。作曲家這一用意,通過全曲最后一個齊奏音型清晰地傳遞出來,在鐘聲的長鳴下,宣告了音樂的尾聲,也寓意著結(jié)局的開放性。作品結(jié)尾警示人們,造園不是憑空臆想,未來之園并不是空中樓閣,也不似心中構(gòu)想的這般靜謐怡人,我們必須接受變化與無常。未來掌握在每個人手上,作為現(xiàn)代人,不僅要接受變化,更要適應震蕩和挑戰(zhàn),于危機中開新局,最終通向?qū)儆诿總€人開放的、多元的、燦爛的精神園林
3 不止園林 建構(gòu)與超越
《造園》是堅定文化自信、堅持守正創(chuàng)新的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的創(chuàng)作成果,表現(xiàn)出以姚晨為代表的新時代青年作曲家的歷史主動和擔當。盡管作品不盡完美,但是其對中國音樂走向時代、走向世界的探索難能可貴,可圈可點,筆者試作以下幾點思考。
3.1選題的突破:本土音樂的現(xiàn)代性探索
《造園》的成功首先是選題的突破,園林不是第一次進人姚晨的創(chuàng)作視野,但是從“園\"到“造園\"的變化,代表了突破和創(chuàng)造的追求。“造園\"即按照作曲家全新的文化認知,賦予中國園林也是本土音樂嶄新的形象、現(xiàn)代素養(yǎng)。
一方面,造園的主題迎合了當下個性化審美情趣,增加了音樂受眾的廣泛性。作品不是在展示和推介古典音樂裝扮下的山水園林印象,而是通過新的審美建設,增加音樂的現(xiàn)代觀賞價值,引導受眾走入極具現(xiàn)代沖擊力的音樂園林,從而激發(fā)人們審美情緒,使每個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
另一方面,作品的風格突破了中國本土音樂格調(diào)、韻律、器物等束縛,體現(xiàn)了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如上所分析,《造園》的音樂風格很難與經(jīng)典的中國本土音樂對應起來,也難以歸類為純粹的西方現(xiàn)代交響音樂,其音樂格調(diào)、色彩、配器等都令人耳目一新又不失東方審美情趣。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判斷,可以定義為“新中式音樂\",這就是造園之“造\"的用心之處。可以說,作曲家不僅在建造音樂化園林,也試圖建構(gòu)本土音樂的現(xiàn)代化樣本,這種探索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3.2音樂風格的突破:園林美學的植入
《造園》之所以定義為“新中式音樂”,還在于其審美品性植根于中國傳統(tǒng)美學沃土,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作曲家對于園林美學的深刻領(lǐng)悟,并將其植入作曲理念中,不僅緊扣造園主題,而且貫通了音樂與建筑、美術(shù)、文學等藝術(shù)門類,實現(xiàn)了不同藝術(shù)的相得益彰。
其一,遵循了“分散式布局\"的造園手法。分散式布局是中國園林經(jīng)典樣式,即用化整為零的方法把水面分割成相互連通的若干小塊,使水源看起來來去無蹤、源遠流長,給人以方寸之地卻無囿于空間之感。此外,分散用水還可以隨著水面變窄的溪流起到連接作用,水域之間既能自成一體,又相互連通,給人水路縈回、深邃藏幽之美感。作曲家非常嫻熟地適用了這一美學范式。例如,整首樂曲看似沒有一個貫穿全曲、亙古不變的核心動機,但在“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個音響空間之中,植入兩個連接過渡樂段,第一個樂段通過終止疊入的方式,以悲壯的下行音階\"F DC”,將過去之園的終止音F與現(xiàn)在之園的起始音C連接到一起,再到新一波的暗流涌動、波濤涵涌,實現(xiàn)過去與現(xiàn)世之園的連通。第二個過渡樂段以銅管、泰鑼交相輝映的形式,映射此岸與彼岸的二重對話,也同樣達成了二者之間的自然銜接。這些都精準地把握了“分散式布局\"的真諦。
其二,遵循“移步異景\"法則。移步異景是指在園林中隨著觀景者的移動而能觀賞到各有特色、耐人尋味的景觀。而《造園》的多維音響空間及串聯(lián)樂段,深得移步換景精髓,形成豐富的層次和多樣的體驗,給人以山重水復、跌宕起伏的美學沖擊。
其三,模擬“疊石以障景”。園林院落為求得含蓄幽深,通常借山石為屏障,使之不能一覽無余。它如屏風般起遮擋視線的作用,又增添了園林的自然氣氛,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美學效果。在《造園》中,充當疊石造景效果的便是齊奏全音型,它如同一個分割線,既成為統(tǒng)一全曲的標志,又起到分割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大音響空間的作用。此外,齊奏全音型前后音樂材料的節(jié)律分布做到自然而均勻,前緊而后慢,前急而后緩,與天人合一的美學情趣相印證,也達到了“疊石以障景\"的效果8
3.3東西合璧的配器處理:銅管和泰鑼的營造
有關(guān)宗教信仰的議題,尤其是對彼岸的向往貫穿于姚晨的作品中。班麗霞認為:“在姚晨的作品中,僅從標題就能找出不少與彼岸之思有關(guān)的作品,如《彼岸》(器樂劇場,2007),《噢…甦醒》(六重奏,2012)…這類作品大多與佛教文化有關(guān)。”為了完美地體現(xiàn)彼岸世界的純粹、圣潔,姚晨常常運用貫穿全曲的純五度音型、歐洲贊美詩的音樂材料及結(jié)尾處象征彼岸的第二次高潮等結(jié)構(gòu)織體,配以“最美的詞匯\"加以呈現(xiàn)。這一創(chuàng)作手法可以定義為“純凈寫作”。而在《造園》中,他一改虔誠式的“純凈寫作”,最明顯的例證就是泰鑼的加入,大大地加強了音樂的沖突和張力。例如,在第二個連接過渡樂段,銅管奏出刺耳的、帶有莊嚴甚至恐怖意味的齊奏音型后,象征彼岸之音的泰鑼從遠處傳來,將銅管的齊奏音型縮減為核心動機奏出。極具東方意蘊、空靈、鎮(zhèn)靜的泰鑼與尖利的銅管構(gòu)成強烈的音色沖突,使音響的空間感陡然擴張,這種“戲劇性\"的沖突,反而凸顯了泰鑼的神圣與平和。這一策略調(diào)整,溝通了東西方審美意境,以現(xiàn)代交響配器的宏大,反襯或烘托東方式的神秘和禪意,相較于以往的“純凈寫作”,顯然更勝一籌,它模糊了彼岸與此岸及東西方音樂的邊界,給人以多元共生的文明交融體驗,也進一步拓展了音樂空間想象感[10]。
4結(jié)束語
《造園》是姚晨深耕本土音樂和傳統(tǒng)藝術(shù)的又一成功范例,“造園\"的雄心印證了作曲家重塑或再造精神家園的不懈追求,也表達了不斷超越自我、篤行精進的宏大志向。姚晨的音樂之路提醒我們,藝術(shù)和文化是相融相通的,“不止園林\"即“不止音樂”,只有學貫中西、縱橫古今、飽學而多智,秉持與時俱進、開放包容的態(tài)度,走出純音樂、純藝術(shù)的圍城,才能從造園到逐夢,達成藝術(shù)和人生的雙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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