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惟杰

從上海大廈東側沿大名路往北走，路西一排過去，是不知哪年就開了、也許招牌哪年就換了的“村夫烤魚”“湘雅閣”“火鍋四川烤魚”“上海特色小吃”……隔著大名路，對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浦江飯店，最早叫禮查飯店，它不僅曾是上海第一家西式高級旅店，還在122年前放映了滬上第一場電影。一年前，這里變身為中國證券博物館。再走兩步，左手就是一條小橫馬路，你人在它東頭，西頭通吳淞路。

這條小橫馬路就是福德路，不過一百米。如今街北邊是家化金融大廈，寒假里走過此地，依稀有些印象，以前應該專門來過此地一回，什么緣故到底記不起來了。不會有多少人知道，此路形成于19世紀60～70年代。此地有粵地商人開的水果行、地貨行數(shù)十家，福德路一度是上海人口中的“廣東街”。那個年月香蕉在江南一帶還相當罕見金責，廣東商販把一船船香蕉運到上海，就在離此地不過兩三百米的蘇州河邊，售給福德路上的廣東水果行老板，為了保鮮，香蕉啟運時還是生的。

不妨假想，香蕉船來的日子，蘇州河兩岸的本地人會看到?？吭诎哆呎娈惖墓麑崳淮畯澊沟那嗑G玩意，途中有些被焐熟而帶了些淺黃，散發(fā)著陌生好聞的氣息。船上跟岸上討價還價的雙方，都操著本地人不懂的口音。過不了多久，這些大串的果實便在福德路的行棧里加工成熟，青綠變成嫩黃，分銷到全上海甚或臨近城鎮(zhèn)的水果攤、水果鋪上……

運到上海的不止是香蕉，這些廣東人里頭，對水果之外的事物感興趣的也大有人在。光緒十一年（1885年），廣東海南文昌籍的宋嘉樹被美國教會派回中國傳教，兩年后他與住在虹口朱家木橋的本地教徒倪桂珍結婚。因薪水不敷家用，宋嘉樹改教階為本處傳道，不再領取教會薪水，亦可不受其差遣。他與妻子在家中自辦印刷所，承印《圣經(jīng)》和《萬國公報》，因以致富，他們夫婦在朱家木橋（今東余杭路）新建了宅邸。他的印刷所還為海外的華人政治組織印制宣傳品，這些組織的領導人，也是宋嘉樹的朋友，叫孫文，后來成了他的女婿。

也許，香蕉交易中心的商販和臨時大總統(tǒng)的岳丈都是特例，而四川北路永安里的廣東人，倒是標準的滬版廣東人樣貌，這一三層磚木結構的新式里弄，建于1925年，共有187個居住單元，較之于老式石庫門建筑，它營造上采用了現(xiàn)代機制磚，天井圍墻減低，衛(wèi)生間配有三件套潔具，起居室還專門設計了壁爐……永安公司興建此里弄原為出租盈利，抗戰(zhàn)勝利后其中一批住宅被永安公司用作中高級職員宿舍，而整條里弄近半數(shù)住戶為廣東籍人士。他們在本地住戶中，—般均有著更為良好的受教育程度、專業(yè)技能和薪酬待遇，當然也享受了更寬敞的居住空間（1948年統(tǒng)計數(shù)字為人均14.5平方米，而當時上海的人均居住面積為3.9平方米）和生活質量（四成家庭雇用了保姆）。

如今走在四川北路上，不會有太多的人會想起，這里曾走著吳研人、胡蝶、阮玲玉、簡照南、簡玉階。在1930年前后，每一百個虹口人中，就有17個籍貫是廣東，而虹口一度被稱作“廣東人的第二故鄉(xiāng)”。

在70一代的虹口人印象中，皇上皇食品店、新亞早茶和廣茂香烤鴨是為數(shù)不多的嶺南余響，至今記得這家名字古怪的食品店里，有賣當中嵌了一顆半透明豬板油的雞仔餅。不過如今，它們全像蘇州河中的香蕉船，不知去往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