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的“當代性”。

近期，B站迎來新“網紅”。6月初，河南廣電APP的官方賬號大象新聞躍居B站漲粉榜首位，漲粉率達到118.75%，截至6月5日，粉絲數(shù)已經超過165萬。在不少網友的眼中，大象新聞是“為人民發(fā)聲”的好媒體。

這一改大眾過往對于短視頻新聞的刻板印象，有網友表示，短視頻新聞的春天要來了。事實上，無論是紙媒還是廣播電視媒體，進入短視頻時代后都經歷了漫長的轉型陣痛期。最初，所謂的融媒體嘗試大多時候也只是將文字或視頻直接搬運到網絡。后來，隨著生存壓力越來越大，部分媒體不得不向流量傾斜，大量生產新聞史上所不齒的“黃色新聞”，關于“新聞已死”的論調絡繹不絕。

而短視頻新聞又是極為特殊的時代產物。當短視頻已經成為最重要的觸達大眾的媒介形態(tài)，新聞短視頻化已經成為不可逆的趨勢，但無論是新聞本身的生產過程和呈現(xiàn)形態(tài)，還是受眾的觀看習慣，短視頻新聞都與傳統(tǒng)媒體完全不同。短視頻新聞的核心在于如何把握速度與深度、流量與質量的平衡。而大象新聞的走紅，恰恰證明了專業(yè)媒體的核心價值——專業(yè)的判斷、嚴謹?shù)那笞C和人文關懷在短視頻時代不僅沒有過時，反而變得更加重要。

“新聞學魅力時刻”

又是一年高考季，專業(yè)選取指導建議五花八門，但“不要學新聞”已經成為大眾的共識。

這與媒體環(huán)境的巨變有關。報紙逐漸退出人民大眾的生活，電視新聞的受眾范圍也越來越窄，手機每天都在提供即時可查的、爆炸性的資訊，再也不需要有人專門負責篩選與呈現(xiàn)當日重點新聞，因為人人都是自己的“把關人”。

傳統(tǒng)媒體的困境，已經是無需再贅言的事實。早在互聯(lián)網剛剛興起時，這一結果便可以預料。渠道改變了信息的承載形式，傳統(tǒng)媒體也紛紛踏上了融媒體的道路。

早期大部分傳統(tǒng)媒體在轉型時，都只是對內容進行簡單的搬運，比如將原本刊登在報紙上的新聞稿發(fā)布到網站上，或是將在電視臺播出的視頻進行二次上傳。

這種轉型的收效甚微。原因是互聯(lián)網改變的不僅是接收信息的渠道本身，更重要的是改變了受眾的消費習慣。簡而言之，比起報紙或電視，在互聯(lián)網上觀看新聞，“跳出”是極為便捷的舉動，過去的內容風格顯然與互聯(lián)網模式并不適配。

但環(huán)境的變化不可逆，新聞媒體于是只能用極端的方式維持生存，五要素殘缺的“新黃色新聞”開始成為短視頻新聞的主流方向。

“黃色新聞”是一個來源于19世紀末的概念，指的是具有煽動性的、格調不高的新聞類型，通常不具備較大的社會價值，而是對大眾趣味的無底線迎合。“黃色新聞”的緣起來自美國知名新聞人普利策和美國報業(yè)發(fā)行人赫斯特的一場商業(yè)競爭，旨在用煽動性的大號標題和刺激性、娛樂化的內容來提高報紙銷量。

對媒體而言，追求流量本身無可厚非。即便是傳統(tǒng)媒體，也要為了收視率和售賣份額錙銖必較，更別說在這個信息流競爭如此激烈的互聯(lián)網時代。選題和內容開始向流量傾斜或許是無奈之舉，但底線就在這個過程中被一降再降，甚至失去了新聞本身應該有的價值。

去年發(fā)生的“巴黎作業(yè)本事件”就是“媒體失信”的最佳案例。自媒體博主“Thurman貓一杯”發(fā)布了一則“在法國巴黎撿獲一年級學生秦朗的寒假作業(yè)”的視頻，由于剛好在寒假期間，話題熱度很高，很多媒體紛紛轉發(fā)，把這個看起來很有戲劇性的故事推上了各大平臺的熱搜。

后來，杭州警方發(fā)布通報稱，這個視頻是博主和其同事共同策劃、編造腳本和擺拍而咸的，并非真實事件，并最終對二人及其所在公司作出了行政處罰。

自媒體為了追求流量和迎合大眾情緒編造虛構故事，固然是社會亂象之一，但在這個話題發(fā)酵的過程中，新聞媒體的推波助瀾也不容忽視。有不少媒體因為話題熱度高“一鍵轉發(fā)”，卻忽視了新聞內容所必備的求證流程，最終演變成了一場鬧劇。

這類事件一再發(fā)生，對于公眾信任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損耗，且這種損耗是積累性的。當大家開始對沒有新聞價值的內容和錯誤信息感到厭倦，辨別信息真?zhèn)蔚某杀驹黾訒r，專業(yè)媒體的公信力也會蕩然無存?！靶侣剬W魅力時刻”“學新聞的”，由此成為了廣大網友每當遇到“黃色新聞”時的調侃。

積極擁抱變化

2023年1月，河南廣播電視臺成立了媒體融合旗艦平臺，命名為“大象新聞中心”，這是一套覆蓋廣播、電視、客戶端、網站及新媒體矩陣的全媒體傳播體系。大象新聞則于2020年起就開始在抖音、B站、視頻號等平臺同步更新內容，但爆發(fā)性漲粉卻發(fā)生在今年5月的最后一周。

大象新聞的記者公開分享過對于“新聞大屏轉小屏”的思考。其發(fā)布的短視頻新聞，既不是簡單的新聞切片，也不是慫人聽聞的獵奇消息，而是將真實有價值的新聞信息以更有“網感”的形式呈現(xiàn)。

基于平臺的算法推薦，大象新聞會將電視新聞的短標題擴充為涵蓋新聞五要素且有亮點（阿標題，以供算法分析和精準推送。

目前大象新聞發(fā)布的內容，基本都是以長標題出現(xiàn)，即便不點開，也可以快速了解基本信息。比如一則標題為《暖心一幕！城管幫大叔賣蘋果》的新聞，在短視頻中改為《患癌大叔路邊賣蘋果，許昌城管引導到安全地帶，拿喇叭吆喝幫大叔賣蘋果，市民紛紛搶購，兩天時間賣了5000斤》，最終該視頻達到了9300萬的播放量。

除了標題，更重要的是對節(jié)奏的把控。大象新聞的爆款定律是“一秒留人、信息直給、細節(jié)制勝、情感共鳴”，通過適合的配樂、更快速的信息露出和對時長的把控，讓新聞更適配短視頻的形式。

大象新聞的賬號不僅日更多條視頻，保證了內容的時效性，在大眾關心的事件上也做到了不缺位。在知名明星黃楊鈿甜的“天價耳環(huán)”事件引起輿論關注后，大象新聞自5月20日開始接連發(fā)布了16條視頻進行追蹤報道，包含進展匯報、質疑追問、評述等不同內容。這也成為了它在五月的最后一周高速漲粉的肇因。

更早開始擁抱變化的是新京報。2016年，新京報社會新聞部的部分記者開始轉向視頻業(yè)務，并與騰訊合作推出了“我們視頻”。

“我們視頻”分別針對資訊類和非資訊類新聞設立了標準。對于強資訊類視頻，要滿足新聞價值，同時呈現(xiàn)核心現(xiàn)場和核心人物；非資訊類視頻則要滿足信息價值，讓受眾獲取有用的公共信息，同時在視覺層面提供新鮮感和刺激感，或是引發(fā)社會群體的情緒共鳴。

簡而言之，“我們視頻”在實現(xiàn)專業(yè)媒體轉型時，緊扣的是兩個大方向，即時效性和準確性。要求是“3秒進入高潮，60秒了解真相”，還要保證內容全部準確，不采用任何尚未證實的畫面，因為“準確才能權威”。

同樣具備參考性的，還有央視《新聞聯(lián)播》的短視頻賬號聯(lián)播一瞬。該賬號自2024年除夕夜開始更新，其內容并非當日播出新聞的簡單切片，而是針對熱點單獨定制的短視頻選題，剪輯節(jié)奏也更符合受眾當下的觀看習慣，拓展了《新聞聯(lián)播》的打開方式。

這些媒體的共同點在于，既沒有對短視頻新聞這種新興形態(tài)抱有抵觸心理，愿意深度拆解和剖析其傳播和制作邏輯，又堅守了自身作為專業(yè)媒體的底線和標準，在流程上做到了標準化、專業(yè)化。

短視頻新聞的窠臼

大象新聞的有效嘗試，證明了短視頻新聞不是偽命題。

盡管與傳統(tǒng)新聞有太多差異，但在如今這個時代，短視頻已經成為當下對公眾滲透率最高的媒介形態(tài)。

因此，在現(xiàn)在的媒體環(huán)境下，討論解法遠比討論合理性更關鍵。如何能在高速運轉的新時代，讓真正有價值的新聞實現(xiàn)輿論場的突圍，成為擺在所有專業(yè)媒體前的考驗。

其中，不能忽視的是短視頻對地域區(qū)隔的徹底打破。除了視頻號這類依托私域流量的平臺還帶有一定的地方性，“地方媒體”的概念如今已經幾乎不復存在。因此，短視頻新聞要求媒體將自身放置到多維度、多領域、跨地域的視野中，以拓展自身影響力。

大象新聞的定位就是“立足河南，放眼全球”，其視頻號訂閱用戶有80%是外省IP，只有20%的用戶是河南IP。同樣成為“媒體網紅”的賬號四川觀察，也因為大量發(fā)布其他地域的新聞，被網友戲稱為“四處觀察”。

不過，不同于四川觀察的搜集、記錄屬性，大象新聞增添了一重觀點屬性，在絕大部分短視頻新聞中加入了簡短的觀點評述。并且，大象新聞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快速漲粉，是因為其選題和評述大多都是站在公眾一側，精準捕捉到公眾情緒。比如在評價黃楊鈿甜“天價耳環(huán)”事件時，大象新聞的主播提到，“公眾的質疑不是無端的揣測，而是基于信息不對稱的合理推測”，把公眾行為總是擺在重要的位置上。

在UGC內容爆炸的時代，自媒體本身就有優(yōu)勢，不僅在新聞的響應速度上更快，還可以“不受限制”地表達立場和觀點。那么專業(yè)的傳統(tǒng)媒體要做的，更應該是堅守新聞專業(yè)主義態(tài)度，生產出更加真實、客觀、公正的新聞內容。

騰訊新聞研究院曾分享過“我們視頻”與UGC內容的不同：在新聞出現(xiàn)之前，會在短時間內核實內容，保證新聞“五要素”的齊全和準確性。從UGC處獲得的新聞線索，會經過二次調查將事件進行全方位還原；對新聞現(xiàn)場目擊者進行采訪，保證新聞的信息增量；在特殊新聞中，關注新聞倫理。

必須考慮的客觀事實是，短視頻本身的性質，決定了它始終是碎片化的內容。因為需要保證高頻的產出速度和適合互聯(lián)網觀看習慣的時長，必須犧牲傳統(tǒng)新聞中所必要的內容，比如更嚴謹?shù)目紦?jù)過程、新聞當事人的發(fā)言等。

因此，更適合短視頻渠道的新聞形式應是傳統(tǒng)新聞的濃縮，在確保事實無誤的前提下，提供“事件梗概”和簡單的觀點評述，而著無法做到對過去新聞內容的完全替代。另外，也不是所有的新聞都適合短視頻化。當復雜、長線的新聞被改編成短視頻后，就容易產生信息量不足甚至被斷章取義和誤讀的風險。

“我們視頻”的總經理王愛軍提到過，當下的新聞生產是立體化的。泛資訊類新聞像是“快餐”，能夠滿足用戶的日常需求，但與此同時，也需要“大餐”來增加營養(yǎng)，也就是“深度化、現(xiàn)場化、思想性、欄目化（品牌化）的新聞產品”，才能滿足用戶多元的新聞觀看需求。

在普利策和赫斯特的“黃色新聞”大戰(zhàn)中，普利策選擇主動退出，赫斯特也由于遭到社會輿論的強烈譴責而解散《紐約新聞報》。但“黃色新聞”的余波仍在，如今的短視頻新聞，正是時代對專業(yè)媒體提出的新考驗。而專業(yè)媒體真正的生命力，是無論載體如何變遷，都能夠成為照亮前路的一道光束，始終為公眾提供清晰、可信賴的坐標。（微信公眾號“毒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