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往事在不知不覺中遠去。然而,有些事卻越久越清晰,成為心中一道抹不去的烙印。
那是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的一個夏天,我懷著興奮的心情從青島來到北京讀高中。我的同桌霞來自京城部隊大院,她穿著一身沒有肩章的軍服,扎著利索的短辮,有著潑辣的風(fēng)格,在同學(xué)中有著別樣的風(fēng)姿。有人說她像冬天的蠟梅,不知為什么,我的腦海里竟有了“蠟梅好”這個想法。
高中時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花季。我和霞同桌三年,在削削鉛筆、解題作文間,增進了友誼;又在一顰一笑、噓寒問暖中,加深了感情。有了念想,就有了不舍,心里好想讓學(xué)業(yè)延續(xù)不斷,能一直享受這美好的時光。可有些事情總讓人出乎意料。高三時,部隊來校征招女兵,霞毫不猶豫地應(yīng)征入伍。那年我們都十八歲,正是充滿夢想的年紀(jì),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一切來得那么突然,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想象會這么快分別。
告別之前,霞低眉咬唇羞答答地約我到她家里吃晚飯。吃飯時,霞的父母雖然言語不多,但我能感覺到他們一直在觀察我。當(dāng)霞搛起一節(jié)煎魚放入我碗中時,霞的母親小聲說:“吃吧,霞自己動手煎的。”這竟讓我感到一陣局促不安。霞的姐姐在一旁笑著說:“還都是孩子呢。”飯后,霞送我一支鋼筆,讓我努力學(xué)習(xí);我送霞一塊手表,讓時間見證我們的友情。兩人第一次互相表白,從此在心里播下愛情的種子。
愛情是甜蜜的,愛情的種子在發(fā)芽,在瘋狂成長。于是,鴻雁傳情把思念鑄成一個個漢字,堆滿了一張張信箋,每張信箋都見證了我們的思念和問候,更有對未來的期盼。霞說:“我從小生活在京城,除了電影、電視片,還未親眼見過大海呢?!蔽艺f:“你假期時來青島吧,我陪你一起看海水潮漲,看海鷗飛翔,看威武的軍艦?!?/p>
五年過去了,霞告訴我,她已考取了軍校,在去軍校前要到青島看看大海,還要看望我家里的人。這也是我所期待的。正當(dāng)我們憧憬前程時,南疆自衛(wèi)戰(zhàn)打響了。一紙信箋告訴我:“我已報名參戰(zhàn),暫不能相互通信?!边@是霞寫得最短的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字字千金。
時間悄悄地溜走,我的心也飛到了戰(zhàn)場。我天天翻著日歷,想象著作為話務(wù)班長的霞正緊張地收發(fā)戰(zhàn)報,或者匍匐著搶修線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有人說,時間金貴,我說時間殘酷;有人說,時間陪你成長,我說時間折磨我的心。一個月后,我從霞的父親—一名老紅軍那里得到了信息:霞上戰(zhàn)場才一個星期,就在一次上山頭搶救傷員時被流彈擊中……一枝蠟梅凋謝了,另一顆心也按下了休止符。
我看過很多戰(zhàn)爭影視片,聽過好多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故事,深知有戰(zhàn)爭就會有犧牲的道理。但當(dāng)這一切來到自己身邊時,我卻接受不了。自此,我對戰(zhàn)爭有了新的認識,對每一名烈士、每一名戰(zhàn)士有了深深的崇敬之心。
南疆莊嚴肅穆的烈士陵園里,多了一塊墓碑,卻在我心中樹起了一座豐碑。從此,我把自己的微信號設(shè)為了“一支筆”,紀(jì)念霞送我的鋼筆,把筆名設(shè)為了“海鷗”,意在陪伴霞游覽大海。往日的一幕幕不時在我眼前浮現(xiàn),而思念卻已成了永恒。
每逢八一建軍節(jié),我都會在各類媒體上觀看解放軍威武的陣容,聆聽他們鏗鏘有力的步伐,每次看見女兵隊列的颯爽英姿,我總會幻想著霞的英姿出現(xiàn)。每逢霞的忌日,我都會在花瓶中插上一枝蠟梅,靜靜地看著,深情地看著,眼前浮現(xiàn)出霞的音容笑貌,以及她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搶救傷員的壯舉。都說“不愛紅裝愛武裝,當(dāng)兵的女人更美麗”,我深信不疑,霞就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在祖國安寧,人民幸福的今天,我踏上了南去的列車,一刻不停地來到了烈士陵園。我專門帶了一瓶海水,用海水擦亮了石碑上霞的名字,用海水澆在霞的墓碑前,霞見過大海了,我和霞一起見過大海了。此時,霞的名字是那樣耀眼,把我的心都抽走了。我俯下身子抱住石碑,深情地親吻著霞的名字,任由淚水打濕了衣襟,四周的木棉花仿佛更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