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遷移十數(shù)年的小酒館里,我們陸續(xù)坐下
挨近舊歷新年的新雪在窗外翻飄,冰凌順著粉飾的屋檐分行
年輕人說:估計35歲之前無法寫詩
他要忙工作忙生活,我們都理解
中年人覺得自己沒有希望
寫詩已沒有意義,他很焦慮,我們也感受到了
而另一個朋友覺得寫詩就是一種快樂
應該像享受生活那樣寫詩,我們也覺得有道理
我們當中的那位長者
一直像寫長詩那樣寫詩學散文
但讀者太少了,他只能將人杰當成讀者,這也是詩的宿命
而你呢,已接近39歲,還在生存與詩學兩種困境中搏斗
你身邊都是密密匝匝沒有聲音的人
這些沒有聲音的無數(shù)的個體,才是這個時代的詩
咖啡杯內(nèi)旋轉(zhuǎn)的海
順從她的翅膀突然潑出七層虹彩
天使的分號成型于南方玻璃的傍晚
一束引領新月與群星的燦爛
以嶄新的曲線迎接她純粹的垂直
第四重精神的美讓時間的貝齒驚呼
他們的靈魂同步于哲學深林的小徑
他們走過樹下影子與夢交叉的地方……
她是永恒的光,而他是慕光者
曙色的玻璃推開,你剛與朋友辯論佛學
漫步過鼓樓,麻石上的裂縫喚醒宋人的美
賣涼粉的小販閃爍敘事的光輝。
我們停下來讀老杜,那是他最平靜的時刻
可快樂傳遞到我們,多么短暫呀
一株分隔生死的桃花虛長的陰影
投入我們未來的酒杯
輕輕震撼午夜街衢的凋敝。
有時,我還在鐵絲柵欄外回想
你劇烈的叫喊闖入另一個時代的禁區(qū)
燒烤攤上的火苗翻動抒情的低音。
街衢的盡頭懸起充滿香味的燈
那是我們共同的詩,但轉(zhuǎn)瞬消失。
每次經(jīng)過商城附近的文化館
我總回想,你給我講詩的場景
在你的創(chuàng)作室里,在夜晚的江邊
在打印店門口,在極少的聚會中。
有一次,你講起人生的滑鐵盧,我靜靜地聽著
為你很多時間都在改中學生作文而感到惋惜。
而我只能按照自己的尺度,匍匐中推進
也許我逆轉(zhuǎn)的方向,不太符合你的口味
但我一直通過努力書寫,來重新感受你們的熏陶
近十六年從電信大樓的狹縫中噴涌
原諒我還是那個倔強的詩的學徒。
靠內(nèi)窗的位置,《劍南詩稿》與《十三經(jīng)注疏》
在灰暗的書架上閃現(xiàn)奇崛的光。
你與朋友談論各自的病癥,衰弱、無力
如同一個任由時間擺布的老人。
當你轉(zhuǎn)向我,光的力量瞬間貫通了你的身體
你激烈地談論陸放翁的詩
又恢復了一位長者的尊嚴。
到了那個拐角的地方,
你接過我手里的東西。
然后,走向清冷的小街,
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鐘,行人稀少。
你走了一段路又轉(zhuǎn)過身,
不過這一次,你沒有向我揮手——
當你遠遠地浸入路燈的光輝之中,我想告訴你
騎電摩時,它們放在腳踏板上,
坐動車時,它們擺在行李架上,
而當我轉(zhuǎn)車,帶著它們奔跑在站臺與樓梯之間
提手的地方開始有點割手,后來斷了,
我像你剛才那樣抱著它們:
它們是荷馬、謝林、川端與古印度的史詩。
宋前進,1974年出生,河南開封人?,F(xiàn)居北京,電視節(jié)目導演。近年來有詩作發(fā)表于《詩刊》《詩潮》《金城》《大地文學》《生態(tài)文學》《天津文學》等多種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