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完晚班,我便會沿著河邊的一條小路回家。有天從黑漆漆的樹叢中冒出一只黑白相間的奶牛貓。雖然是流浪貓,但它看起來很干凈,圓鼓鼓的腦袋上,黑白分明的毛發(fā)如同八字劉海。貓沖我喵喵叫,使勁蹭我的褲腿,并用充滿信任的圓眼睛看著我。
第二天晚上,我?guī)县埵常?它在老地方又出現(xiàn)了。它開始狼吞虎咽,顯然餓了。就這樣,喂這只貓便成為我的日常,即便是休息日,一想到它正眼巴巴地等著我,也不敢偷懶。南方總是不停地下雨,好幾次,我遠遠看到它一動不動地蹲在雨里,直到看到我,它才小跑過來。
沿著河有一條檐廊,靠河的這邊修了靠椅,我常常坐在這里喂它。等它吃完,我也不著急走,坐在長椅上摸摸它。貓咪有時在我面前躺下,一翻身露出肚皮,有時跳上來蹲在我身邊。
夜晚的河邊沒有一個人,月光下樹影婆娑, 偶爾有水鳥飛過,河面倒映著對岸高樓的霓虹燈。這一刻成為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時刻。
我和貓就這么一起待著。有時我會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小王子》。書中的狐貍對小男孩說:“人類再沒有時間去了解其他事物了。他們到商店買現(xiàn)成的東西。不過,世界上還沒有可以購買朋友的商店,人類再也沒有朋友了。如果你想要一個朋友,就馴養(yǎng)我吧。”
什么是“馴養(yǎng)”?小狐貍接著說,馴養(yǎng)就是建立關系?!叭绻泷Z養(yǎng)了我,我們就彼此需要了。對我,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對你,我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馴養(yǎng)” 并不代表“ 馴服”。在一萬多年前的新月沃地,人類就試圖“馴服”貓,但從來就沒有成功過。在和人類相處的上萬年中,貓?zhí)亓ⅹ毿械男愿癫]有發(fā)生變化,非要說“馴服”,那一定是貓馴服了人類。
貓和人類的相處并非一帆風順。古埃及人把貓當作神靈看待, 公元前525 年,波斯皇帝岡比西斯二世率領大軍對古埃及的貝魯西亞城發(fā)起了圍攻,埃及人奮勇守衛(wèi),勝利就在眼前了。波斯人得知埃及人對貓的寵愛,下令攻城的時候把貓綁在盾牌上,埃及士兵即便城池陷落, 也不愿傷害這些貓咪。這恐怕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一場愛貓的人和不愛貓的人之間的交鋒。到了中世紀,人類臆想出貓要么是魔鬼的代理人,要么是女巫的化身和同盟。可憐的貓咪被抓來裝進籠子燒死,它們發(fā)出慘叫,人們卻得意地說聽到了魔鬼的慘叫,殊不知一場黑死病席卷歐洲,三分之一的人口消失,而貓正是傳播鼠疫的老鼠的克星。
我和貓坐在夜晚的長椅上,如果它能開口,我一定很樂意和它聊聊這些。我敢打賭它知道的一定很多。但即便它不說話,我也享受這一刻。我想我已經(jīng)“馴養(yǎng)”了它,因為我們建立了聯(lián)系。
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曾說,貓是謫仙的神靈,它可以行走云端。有時候我很難理解,為什么這個世界有人不喜歡貓,哲學家盧梭就推測,對貓的仇恨動機源自一種專制的本能。
美國詩人賽·沃曼曾講過一段自己的經(jīng)歷。他年輕時在西部鐵路線工作,其間他收養(yǎng)了一只在鐵路站場的流浪黑貓,他們一起乘坐火車去過遠方,長久的相處讓他們結下深厚的友誼。有一天,沃曼決定離開鐵路公司,他準備帶上他的老朋友一起走。沃曼在火車的煤堆里找到了貓咪, 并叫了它一聲,黑貓伸了個懶腰,并用熟悉的咕嚕聲回應他,隨后便站起身和往常一樣走了過去,然而當走到沃曼和火車的中間,它突然停了下來,立在那里一動不動。隨之而來的是猶豫不決。貓咪目不轉睛地盯著沃曼,又停頓了一會兒。它知道自己的人類伙伴要離開了,它必須做出抉擇,最后貓咪轉頭回到了火車上。幾年后,火車意外出軌,人們發(fā)現(xiàn)了那只貓的尸體。
盡管舒適的生活很有吸引力,但貓咪選擇了火車上那一堆骯臟的煤,選擇了讓風吹過胡須的自由生活,選擇了一望無際的廣闊天地。
(夜雨摘自2025 年4 月12 日《今晚報》,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