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白教授問:“秦子同學(xué),我看你長呼短嘆的,莫非有什么難處?”
秦子回頭看見教授捧著書和教具走到自己身后,于是聳聳肩說:“教授,剛才老師在教室里給我們講了半天邏輯,可我覺得那純粹是浪費時間。”
教授一邊和秦子在樓道里并行,一邊用手正了正領(lǐng)帶,問:“你的意思是,學(xué)習(xí)邏輯是浪費時間?”
“是的。我之前十幾年都沒學(xué)過邏輯,不一樣活得好好的?”
教授笑道:“你本可以活得更好,活得更遼闊、更自我。”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學(xué)邏輯到底有什么用?”
教授伸出兩根手指,說:“有什么用是個很功利的問題,那我就給你兩個同樣功利的答案。但你要記住,邏輯的意義遠遠不止于此。邏輯的第一個用途在于人的外部,它可以幫你極大地拓寬認知邊界;第二個用途則在于人的內(nèi)部,它可以幫你真正地主宰自己?!?/p>
秦子說:“您這相當于什么都沒說?!?/p>
教授說:“我問你,地球有多大?”
“周長四萬千米左右?書上是這么寫的。”
“要是書上沒寫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可能用軟尺去量吧?”
“是的,這世界上沒人能用軟尺去量地球,但在邏輯的幫助下,要算出地球的周長,用我手里的這把直尺就夠了。”
秦子看向教授,不解。
“我們只需在夏至那天,等到太陽升至最高時,在北回歸線以北的某個位置,把這把直尺立在地上,就能知道地球的周長?!苯淌谠诩埳袭嬃艘环疽鈭D,“彼時,陽光正直射北回歸線,我們將直尺影子的末端與直尺本身的頂部相連,就能得到光線與直尺的夾角∝ ,這個角與整個圓周的比值,就是直尺所在地與北回歸線之間最短距離和地球周長之比。”
秦子拿過紙一看,驚訝 不已?!斑€真是!”
“這都是中學(xué)幾何知識。\"教授揮了揮手里的直尺,“你不需要用軟尺繞地球一圈,而是可以通過一把短短的直尺知道這個自己幾乎不可能直接測量出的結(jié)果。這就是邏輯的力量,它像杠桿一樣放大了你的認知?!?/p>
“放大認知?\"秦子似乎還有些困惑。
教授用手指向自己,說:“人眼只能看到 380~ 780納米的電磁波,即可見光。人耳只能聽到20~20000赫茲的聲音,即聽覺響應(yīng)范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秦子搖頭。
教授說:“這意味著對這大千世界來說,人類幾乎又聾又瞎,無數(shù)的信息在我們小小的感知范圍以外。光靠這樣的感知器官去認識這個世界實在太難了?!?/p>
“那該怎么辦呢?”
教授說:“好在我們有邏輯。世間萬物都處于彼此的聯(lián)系之中,我們只要能正確地將感知到的事實串聯(lián)起來,就可以用已知預(yù)言未知。而這種正確串聯(lián)事實的方式,就是邏輯。無論是龐大如海王星那樣的宇宙天體,還是渺小如希格斯玻色子那樣的微觀粒子,都曾經(jīng)僅僅存在于邏輯之中,存在于已知指向的未知之中,但最終它們的存在還是被觀察印證了。正是邏輯指引我們走出了混沌。如果我們這個物種僅僅被囚禁在小小的感觀監(jiān)獄中,那么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秦子愣在原地。
教授看著秦子說:“認識這個世界,光用眼睛和耳朵是不夠的,還需要用邏輯去拓寬認知的邊界。\"教授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那您之前說邏輯幫人主宰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教授說:“很多人喜歡發(fā)表觀點,但要想擁有獨立人格,在吸收別人的觀點時就要格外謹慎?!?/p>
“為什么?”
“因為觀點在進入一個人的大腦后,會影響這個人的行為。一個人格獨立者在聽到別人的觀點時,應(yīng)該像海關(guān)人員那樣對這一外來觀點進行仔細檢查,否則就是在放棄自己精神領(lǐng)土的主權(quán)。任由別人往自己大腦里輸入觀點的后果就是變成一個蛋白質(zhì)傀儡,被別人的想法肆意地玩弄和利用。”教授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
秦子的冷汗冒了出來?!澳菓?yīng)該怎么檢查別人的觀點呢?”
教授說:“分兩個層面:第一,看這一觀點在事實上是否可靠、全面;第二,看這些事實被串聯(lián)起來的方式是否正確,即是否符合邏輯?!?/p>
“也就是說…
“一個沒有邏輯的人很難有獨立的人格,他們會漸漸成為別人觀點的宿主。比如現(xiàn)在很多人認為進化論是假的,認為西方歷史全是偽造的,等等,這就屬于聽到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自己的意識完全被支配了。一個人只有撿起邏輯的武器,才更有機會擁有獨立的人格,真正做自己的主人。\"教授意味深長地看著秦子,“這便是邏輯對一個人外部和內(nèi)部的價值。”
秦子看著教授,沉默良久,說:“教授,我懂了,謝謝您。但我有個問題……”
“請講?!?/p>
“您剛才提到那個關(guān)于地球周長的問題時,沒有考慮到空氣折射可能帶來的干擾,而且地球不是一個均勻的球體,半徑有長有短,同時局部地形也可能影響觀測?!?/p>
教授笑了,轉(zhuǎn)身離去。“你學(xué)得很快,我很欣慰?!?/p>
(摘自中信出版集團《教授與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