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時期,我總幻想自己是名俠客,身穿朱紅長袍,肩背兩柄長劍,騎著一匹赤中泛金的高頭大馬,四處馳騁,劫富濟貧。大概是因為我看了太多武俠小說,略微有些昏頭,又或者是放眼望去,成排的高樓、逼仄的街道讓人覺得乏味,需要我在腦海一角搭建另一個時空用來游蕩其中。
有的時候,我會把這幻想偽裝成某個作家的小說,講給朋友聽,她們很喜歡,時常催問我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了,但可惜,熱愛并沒有遮蔽她們的雙眼:“上回你不還說她在蓬萊嗎,怎么這次就到巴山了?”我只好打哈哈過去:
“懂什么,俠客就是要游歷的!”
話雖如此,可我好像還真的從沒想過,幻想中的自己要居住在哪座城市。蘇杭雅致,但水路眾多,我舍不下那匹高頭大馬;巴蜀熱鬧富庶,適合劫富濟貧,但我背上那兩把劍始終有點顯眼……
彼時,我除了沉迷于幻想,還沉迷在圖書館里找些老師不會考的詩詞來彰顯自己“品位獨特”。恰好,我在古代文學(xué)的架子上翻到了陶淵明的《擬古九首》,詩中勾勒了一個少年游俠的形象,寫道:“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注解說,張掖在千里迢迢外的甘肅,詩人或許并未去過那里,只是借此隱喻自己遠游卻沒有知己,無人理解的心境。
我認(rèn)真讀完,合上書,窗外夕陽西沉,最后的霞光打在梧桐葉子上,與詩有著同樣的壯美。晚自習(xí)的鐘聲響起,我從后門溜進教室,寫了一張字條傳給好友——那名俠客從巴山離開后,定居張掖。
在我的印象里,那大概是個逼近邊疆的地方,然而我從小到大都沒去過邊疆。和以往相反,我沒有主動尋找,甚至有些刻意地規(guī)避與張掖有關(guān)的知識。我想象著那里民風(fēng)淳樸,天地廣闊,夜間繁星如被覆蓋大地,沉靜且敦厚,是片充滿自由的土壤。
張掖,似乎從詩句中脫生出來,變成了一座獨屬于我的城市。我想象那座城有攜帶著滿兜香料而來的異邦人、手腕系著鈴鐺的活潑少女,熱情能干的阿婆會在風(fēng)雪交加的夜晚遞給旅人一壺?zé)岵琛谥饾u變得越來越緊湊的生活中,在無數(shù)個垂頭喪氣又重整旗鼓的掙扎間,我常?!按蜷_門”,“走”進張掖城,在其中獨游,就像《擬古九首》里寫的一樣。
那座城,陪我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季節(jié),直到夏季來臨,直到我慢慢成長,真正擁有了遠行的能力。很久之后,朋友突然問我,那個寫了一個定居張掖的俠客的小說叫什么。我只能攤牌,說那是我編造出來的。她很詫異,隨即笑了,說她差點就信以為真,以為真有一個能人住在市街上,能造出會放風(fēng)箏的木偶小狗。
后來,我去做家教兼職,悶熱的午后,我的學(xué)生正在書桌前看《國家地理》,她翻開講述丹霞地貌的那頁,問我:“姐姐,你去過這里嗎?”圖片下方標(biāo)注著“攝于張掖”。我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說:“我一次都沒去過,也去過千千萬萬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