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光月影宜相照

今天的北京，春日時節(jié)里滿目皆是旖旎的花朵，儼然一座都市花園。而舊時的北京，尋花卻沒有這么容易，人們賞花的首選往往是京城內(nèi)享有盛名的花事雅集。古都北京向來以文化底蘊(yùn)深厚見長，這一點(diǎn)在人們賞花這件事上也反映出來。賞花賞的不僅僅是花，須得伴著文化和歷史韻味一起品。因而每種花都要尋與自身品格氣質(zhì)相得益彰的古寺來依托，這樣使得賞花也變?yōu)橐粯墩嬲难攀隆?/p>

在舊京花事之中，最有名的當(dāng)屬法源寺的丁香。曾有詩形容那里如瀑布般的丁香：“杰閣丁香四照中，綠蔭千丈擁琳宮?！闭f丁香有干丈之長多少有些夸張的成分，但游人如潮涌般來到法源寺，環(huán)繞在寺內(nèi)的一片丁香花海確實(shí)是主要的原因。

丁香花淺紫淡雅，為文人墨客所愛。從明代開始，法源寺就以壯觀的丁香勝景吸引著人們，每到花開之時，到寺內(nèi)吟詩作賦者甚多，漸漸形成了丁香詩會。清代康乾盛世之后，法源寺更是以其花事名滿京城，清代大儒紀(jì)曉嵐、龔自珍、林則徐和當(dāng)時名噪一時的宣南詩社中的許多成員都曾參加過丁香詩會，并且留下了有關(guān)花會的佳句。楊懿年詠頌綻放的丁香花“紅蕊珠攢曉露團(tuán)，朱霞白雪簇雕鞍”，林則徐在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四月初七的日記中寫道：“出城后順途拜客，并到法源寺看海棠丁香即回。”可見當(dāng)時法源寺內(nèi)海棠花和丁香花已經(jīng)在盛放了。

法源寺也是京城名流招待外賓的主要場所。1924年4月，印度大文豪泰戈爾來訪北京。他在徐志摩、林徽因、梁思成等人的陪同下，到法源寺觀賞丁香。當(dāng)時，泰戈爾、徐志摩、林徽因三人在寺內(nèi)留下了一張合影，照片里林徽因清靜優(yōu)雅，泰戈爾蒼勁堅韌，徐志摩飄逸俊朗。這張照片流傳度甚高，被譽(yù)為“歲寒三友”。

那日，在春日和煦的陽光下，法源寺內(nèi)的丁香花競相怒放，香氣襲人，呈現(xiàn)出一派浪漫的景象?？匆姶饲榇司?，泰戈爾心情大好，執(zhí)意要坐到深夜，在月夜的花香中吟詩作賦，徐志摩只得作陪對飲。

想去的，怎樣去呢？告訴他快些回來罷，大好的青春，不要辜負(fù)啊。隨便吃一杯呢，有點(diǎn)醉意有點(diǎn)酸意也活得有趣，不要笑我這個年紀(jì)還要戴花，不只我老了，春也快老呢?！碧└隊柭牶箢H為贊賞：

他的靈感。這年秋天，他作了一副紀(jì)念此事的楹聯(lián)贈與徐志摩：臨流可奈清癯，第四橋邊，呼棹過環(huán)碧；此意平生飛動，海棠影下，吹笛到天明。梁啟超的楹聯(lián)讓這次浪漫的月下作詩永遠(yuǎn)留在了人們的記憶里，也讓泰戈爾的足跡永遠(yuǎn)留在了法源寺。

在今天，法源寺的丁香詩會依然在延續(xù)。每年當(dāng)丁香花再次綻放在法源寺內(nèi)，四面八方的人們便不約而同地來到寺院內(nèi)，共赴這場花香中的宴集

牡丹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崇效寺雖然現(xiàn)在已不復(fù)存在，但寺內(nèi)的牡丹卻幸運(yùn)地留存下來。它們被遷入中山公園內(nèi)，使今天的人們也

夜深了，徐志摩為泰戈爾披上準(zhǔn)備好的大衣，泰戈爾放下手中的瓷杯，低聲吟道：“你把我的心糾纏在一百條愛的絞索里，你這是玩的什么把戲？…可是愛又在哪里？你躲在你那美的富裕里縱聲大笑，而我則獨(dú)自哀哀哭泣?！币髁T，泰戈爾將手向徐志摩一指，笑著說：“你來！”徐志摩沒有推辭，他從地上拾起一根樹枝，輕敲茶盞打著節(jié)拍吟道：“這樣的長夜，真不好過，去是“這首詩真好，以后抄給我吧?！薄安皇俏覍懙?。是我們的一位宋代女詩人李清照寫的古詞，我只是順口將它譯成英語罷了。您喜歡，我以后選擇一些，一起抄了送給您?！薄昂?，我再來。我吟完再聽你的?！本瓦@樣，泰戈爾和徐志摩一口茶，一首詩；一首詩，一口茶在月色和丁香花的香氣中，吟詩作對直至晨星隱去，東方既白。

這件雅事后被梁啟超得知，觸發(fā)了能得以一見四天花事中崇效寺牡丹的真容。曾經(jīng)，崇效寺以牡丹著稱，這里栽植的牡丹展連成片，魏紫、姚黃等牡丹極品開得大而艷麗，冠絕京城。牡丹花中尤以綠、墨二色最為稀奇，據(jù)傳，清末民初全國聞名的“深紫帶黑”的墨牡丹只剩下兩株，一株在杭州西湖法相寺，另一株就在北京崇效寺，因而格外珍貴。每到暮春賞花之季，各地的游人都想來到崇效寺內(nèi)一睹開著墨色牡丹的真容。為此，北寧鐵路局特別開設(shè)觀花專列火車，滿足了外地游客想要觀賞牡丹的愿望。

民國時期，崇效寺的牡丹依舊是名噪京城。魯迅素來不喜愛游園，卻也在1913年和同為作家的好友許壽裳來到崇效寺觀賞牡丹，《魯迅日記》就有“下午同許季市往崇效寺觀牡丹，已頗闌珊”的文字記載了這次游覽。

著名學(xué)者張中行到訪崇效寺為怒放的牡丹而傾倒，他不由請教寺中僧人，何以將牡丹養(yǎng)得這么好。僧人很誠實(shí)，告訴他訣竅在于人冬之前給花施的大肥。所謂大肥，是煮得特別軟爛的豬頭肉和豬內(nèi)臟等。這個事實(shí)讓張中行頗感驚訝，原來雅與俗竟然能以這樣一種緊密的關(guān)系相互關(guān)聯(lián)。

20世紀(jì)50年代，寺院逐漸沒落，崇效寺的牡丹也逐漸衰敗。書畫家葉恭綽不忍看到這么美好的花凋零，他向北京市人民政府建議，將崇效寺牡丹移人中山公園花圃。北京市人民政府采納了葉恭綽先生的建議。中山公園本有朱啟鈴先生種植的大塊牡丹花圃，牡丹遷移過去后，葉先生作詩兩首以記此事：“橫街冷落舊精藍(lán)，佳種閑余只兩三；安得移根歸上苑，年年花事衍宣南?！薄盀榛ㄕ埫M(fèi)沉吟，春事無端擾道心；喜見移根歸上苑，宣南掌故記從今?！?/p>

牡丹挪地方后，游人賞花更方便了。今天的中山公園內(nèi)，每到牡丹花開的時節(jié)都人頭攢動，游人來此觀賞名花會看到很多深紫帶黑的牡丹，只是當(dāng)年那株“花開動京城”的崇效寺墨牡丹恐怕已無人能分辨出來了。不過，如果想要領(lǐng)略墨牡丹的意境，還可以去陳師曾的畫中找尋。這位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界的大師從前幾乎年年都要去崇效寺看花，還常約著北京畫院的同仁一起去，他的墨寶中留下了不少寫意牡丹。

海棠故燒高燭照紅妝

如今的白紙坊小學(xué)，曾是舊時花開時節(jié)人如潮涌的崇效寺，目前這里只剩下一座藏經(jīng)閣和幾塊零散的石刻。與崇效寺相似，還有一座古剎同樣以花事聞名，但也同樣在今天香無蹤跡，它就是從前以海棠花而名譽(yù)京城的花之寺。

中國近代作家凌叔華的筆下描述過花之寺的海棠，她對其感之深，甚至將自己的小說集命名為《花之寺》。只是她寫作時花之寺已經(jīng)開始破敗，她筆下的海棠也寥落得只剩下一棵了。

花之寺位于北京原豐宜門（今右安門）外，寺中所開海棠最盛，每年春天花開，京城中的士大夫們都來此宴集，其中就包括清代著名詩人龔自珍。龔自珍尤其偏愛北京的海棠。在他所作的《己亥雜詩》中，有兩首點(diǎn)明憶寫北京的海棠，而第二○八首的自注“憶豐宜門外花之寺，董文恭公手植之海棠一首”，更是特意提及了花之寺的海棠。

龔自珍自青少年時代就喜歡交游，中進(jìn)士后，交游更廣。彼時京城有一個民間文學(xué)團(tuán)體“宣南詩社”，它以集會地點(diǎn)宣武門以南為名。最初，詩社成員在聚會時飲酒、賦詩、賞花、賞畫、觀碑，也探討一些學(xué)術(shù)問題。后來，集會關(guān)注時事，議論國家變革、用人得失等現(xiàn)實(shí)政治問題。雖然沒有史料表明龔自珍加人了宣南詩社，但他和這個詩社的許多成員都有很密切的往來。道光十年（1830年），宣南詩社成員林則徐返京等候任命時，曾與龔自珍一起切磋考訂古帖，有很密集的交往。

古代文人喜好意境深遠(yuǎn)的雅事，龔自珍曾多次和朋友在花蔭下舉行文人酒會。在花之寺，龔自珍和朋友把有鏤空花紋的窗戶都打開，讓湘妃竹簾子在四面垂下，而室外則盛開著鐵梗海棠，如此清凈優(yōu)雅的意境滿足著這些名士們的情趣。道光十六年（1836年）的宴會上，龔自珍醉賦了一首《鳳凰臺上憶吹簫》。

無論是花之寺宴集還是宣南詩社集會，都不僅僅是賞花、喝酒和賦詩的場所，這些彼時具有改革愿望的先進(jìn)知識分子借由這樣的交游聚會交換看法，評論朝政，抨擊頑固守舊官僚，呼呼改革。他們凝聚了一股有相當(dāng)影響的社會輿論力量，并切實(shí)地推動了時局的巨變。在鴉片戰(zhàn)爭前夕，宣南詩社的許多人在禁鴉片的問題上態(tài)度鮮明，他們在花之寺宴集上聲援、支持林則徐，彼此之間聲氣相通，安危與共。

雖然花之寺和久負(fù)盛名的海棠在今天已經(jīng)著不見了，但是在氣派的天“四合院”一恭王府中，仍舊盛開著北京最有名的西府海棠。早在清代恭親王奕新還是府中主人時，在這幾株曼妙的西府海棠之下，一段海棠雅集的文壇佳話在此興起，并逐漸風(fēng)靡京城。海棠雅集最興盛的時期，輔仁大學(xué)校長陳垣約京城學(xué)人到恭王府一聚，效仿前人吟詩作賦，由此成立了海棠詩社。王國維、余嘉錫、陳寅恪、魯迅、顧隨、張伯駒、沈尹默、啟功、周汝昌等名家于此交友，互相唱和，極盡風(fēng)雅之事。

后來，時局動蕩，海棠雅集逐漸消歇。直至2010年，著名學(xué)者周汝昌先生提議在恭王府重新設(shè)立海棠詩社，次年春日，遵照周先生倡議，時隔多年后恭王府重啟“海棠雅集”。海棠雅集恢復(fù)后，名流學(xué)者開始年年重聚于此，雅集終于又呈現(xiàn)出歷史中的風(fēng)采。

眾多集會者中，有一位特殊的賓客—古典文學(xué)研究專家葉嘉瑩先生。2014年首度與會時，她已90歲高齡，卻看起來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她與海棠雅集的緣分其實(shí)在很早之前便已埋下伏筆。1941年，17歲的葉嘉瑩考入輔仁大學(xué)，當(dāng)時恭王府便是輔仁大學(xué)女校讀書上課的所在?！叭藢W(xué)不久，我就聽說了恭王府后園的庭園花木之美，也聽說了后園中每年春季海棠花開時，師長們都有賞花吟詩的雅集，只不過我當(dāng)日只是一個初人學(xué)的本科生，當(dāng)然無緣參與此一盛會?！比~嘉瑩先生回憶彼時海棠雅集的盛況，感慨她對恭王府海棠雅集的歷史情愫。

玉蘭一枝蘭玉撲尊前

談到北京早春的花就不得不說玉蘭。在潭柘寺內(nèi)毗盧閣東側(cè)，生長著兩株種植于明代、距今已有400多年歷史的“二喬玉蘭”。這兩株玉蘭的花朵碩大，每朵玉蘭又有九枚花瓣，兼有白紫雙色。因?yàn)橛裉m花嬌艷非常，看著它們的形態(tài)，人們便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三國時期東吳喬國老的兩位傾城之姿的女兒大喬和小喬，玉蘭因此得名二喬玉蘭。二喬玉蘭堪稱潭柘寺一絕，珍貴異常，享譽(yù)京華。

與之齊名的是大覺寺的古玉蘭。大覺寺四宜堂院內(nèi)的玉蘭自古與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并稱為京城三天勝景，素有“北京玉蘭之最”的雅號，所謂“古寺蘭香”指的就是此處。四宜堂原是清代雍正皇帝的書齋號，因?yàn)橛赫实巯矏圻@里便以自己書齋的名號為其賜名。而大覺寺內(nèi)現(xiàn)存300余歲的古玉蘭的栽種正與雍正皇帝和其帝師迦陵禪師有關(guān)。許多歷史學(xué)家相信，古玉蘭為迦陵禪師任大覺寺方丈時親手種植。在任大覺寺方丈之前，迦陵禪師曾在杭州理安寺住持三年，赴任時他將玉蘭樹帶來北京并栽種于大覺寺內(nèi)，亦有法脈傳承之意。據(jù)《佛泉安禪師語錄》記載，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胤慎出資修葺京西名剎大覺寺并力薦其任大覺寺住持，成為該寺的“開法第一代先師”。

時隔數(shù)十載，海棠雅集恢復(fù)后，葉嘉瑩終于得以圓夢。恭王府內(nèi)，她身著襲紫色長衫，立于大戲樓的戲臺邊，輕撫欄桿，以獨(dú)特的音韻吟誦了一首海棠雅集新作《水龍吟》。她的吟唱如春風(fēng)拂面，悠遠(yuǎn)綿長，詩韻在海棠花間盤桓不散，久久縈繞，不絕于耳。

慈禧太后并沒有四處題字的愛好，但在她春日游覽大覺寺時，看到寺中高十余米的玉蘭樹，樹上潔白如玉的花朵盛放，香味四溢沁人心脾，難免為之觸動，心情大好之下留下寶貴的題額。

在京城眾多寺院中，慈禧太后為一座寺院題寫12幅匾額，是絕無僅有的。她的題額都頗有寓意。懸于彌勒殿的“象教宏宣”，意為弘揚(yáng)光大佛教的深刻精辟教義。懸于大雄寶殿的四塊，“法鏡常圓”，意為融會貫通，知與識全面圓滿；“真如正覺”，“真如”是佛教用語，指永恒不變的真理，“正覺”指頓悟成佛；“妙悟三乘”，佛教把通往目的地之途喻為運(yùn)轉(zhuǎn)的車輪，故稱“乘”，此額即三途俱通，以示佛祖的神明；“妙蓮世界”，意為佛國如蓮花一樣純潔，出污泥而不染?？梢韵胍姰?dāng)年慈禧太后對大覺寺的喜愛之情。

對大覺寺古玉蘭同樣懷有欣賞之情的還有眾多近現(xiàn)代的作家文人。1934年4月，正值清明之后、谷雨之前踏青的好時節(jié)，胡適偕夫人江冬秀、兒子胡思杜等人同坐自己的汽車前往郊區(qū)賞花。在大覺寺，胡適偶遇了同樣來此游玩的舊友。兩人一起站在玉蘭樹下，談?wù)撈鹆诉@棵樹享有“但有一枝堪比玉”美譽(yù)的因由，其枝條短曲，每個樹梢上幾乎都生長著一朵花，幾百朵玉白的花同時開放，不僅香氣襲人，更帶來了一幕動人心魄的圣潔美景。在古玉蘭樹下，朋友還給胡適拍了一張照片以作留念。

著名散文家朱自清不僅對大覺寺玉蘭頗為欣賞，賞玉蘭甚至還為他帶來了創(chuàng)作靈感。1934年4月，朱自清約陳寅恪、俞平伯同游大覺寺時，為古玉蘭作了一首打油詩：

大覺寺里玉蘭花，筆挺挺的一丈多。

仰起頭來帽子落，看見樹頂真巍峨。

像寶塔沖霄之勢，尖兒上星斗森羅。

花兒是萬支明燭，一個焰一個嫦娥。

又像吃奶的孩子，一支支小胖胳膊。

嫩皮膚蜜糖欲滴，眨著眼兒帶笑渦。

上帝一定在此地，我默默等候撫摩。

朱自清的這首詩語言簡潔通俗，卻用最生動形象的文字描繪出了古玉蘭花的形態(tài)和特點(diǎn)，他將已有幾百歲的玉蘭花形容得嬌俏可愛，文字間流淌著對其無盡的喜愛。

同樣有感而發(fā)的還有文學(xué)家季羨林。20世紀(jì)80 年代初的一個春天，季羨林聽說此時正是古玉蘭的最佳觀賞期，便騎車來到大覺寺。進(jìn)入寺內(nèi)，他看到北玉蘭院的幾棵玉蘭和南玉蘭院的“玉蘭之王”正在怒放。游覽大覺寺給季羨林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1999年，他發(fā)表了一篇名為《大覺寺》的散文，在文中，他寫道：“我有時候無緣無故地就想到大覺寺，神馳那里的蒼松翠柏、玉蘭、藤蘿。”不僅如此，季羨林更是不惜花費(fèi)筆墨在他記憶中的古玉蘭上：“此時玉蘭花正在怒放，花開得茂密壓枝。與之相對的是一棵樹齡比較小一點(diǎn)的紫玉蘭。兩棵樹一白一紫，相映成趣。大地的無限活力仿佛都隨著花朵噴涌出來。無論誰看了，都會感到生命力的無窮無盡；都會感到人間的可愛，人間凈土就在眼前；都會油然產(chǎn)生凌云的壯志?！?/p>

對于眾多文人墨客來說，大覺寺是他們心中的一方凈王，他們手中的筆使得古寺中的花得以聲名遠(yuǎn)揚(yáng)，也使得舊京花事得以相傳至今，甚至成為古都文化的一部分。每至春分時節(jié)，古剎中的一場玉蘭花事便成了無數(shù)人心中牽掛的念想，也是很多人一定要奔赴的一場春日盛會。北京城的花以人名，京師風(fēng)華也因花而助力頗多。

紫藤占盡人間清絕事

紫藤花同樣深受文人和士大夫的喜愛，它那逶迤綿延的藤蔓常常讓人聯(lián)想到文采連綿不絕?！痘ń?jīng)》曰：“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纖結(jié)，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豌蜒之伏，有若蛟龍出沒于波濤間?！鼻宕鷷r，宣南地區(qū)有大量士人聚集，因此這片區(qū)域有很多垂名佳篇之中的紫藤。

清代康熙年間，有兩位大家都曾居住在今宣武門外的海柏胡同（又名海波胡同），一位是文學(xué)家朱彝尊，另一位是戲劇家孔尚任，這兩位都是紫藤的“愛好者”。朱彝尊是著作《日下舊聞》的編者，其故居院內(nèi)的書房名為“古藤書屋”，得名于窗前一架由朱彝尊親手所植的古藤，其枝干蒼勁，紫花垂窗，朱彝尊對其青睞有加，作詩云：“怪葉綠如傘，藤花紫滿檐。”朱彝尊有一忘年交好友曹寅，他便是曠世名作《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彼時，曹寅正在朝廷中為官，《日下舊聞》正是由他資助出版的。

曹寅常常光顧朱彝尊的“古藤書屋”，這對好友在紫藤的花蔭之下飲酒賦詩、談古論今，直至夕陽西沉。

孔尚任的書房前也有一架古藤。他將自己的書房稱為“岸堂”，曾作詩云：“海波巷內(nèi)紅塵少，一架藤蘿是岸堂?！笨滴跄觊g，流傳著“縱使元人多院本，勾欄多唱孔洪詞”的說法，彼時出現(xiàn)了兩個著名的劇本，一個是洪昇的《長生殿》，另一個是孔尚任的《桃花扇》，這便是所謂的“孔洪詞”，孔尚任劇本在當(dāng)時的流行程度由此可見一斑。而這轟動一時的《桃花扇》正是孔尚任在窗前的紫藤樹下寫就，可以想見曼妙的古藤曾給這位戲劇家?guī)砹硕嗌匍W光的靈感。

遺憾的是，無論是朱彝尊還是孔尚任書房前的紫藤今日都已不復(fù)存在，而北京現(xiàn)存最著名的一棵紫藤，生長于虎坊橋東北側(cè)的紀(jì)曉嵐故居內(nèi)，由這位乾隆年間的才子親手種下。來到紀(jì)曉嵐故居，還未進(jìn)院便可看到老宅門前一棚茂密的紫藤架遮住了陽光，在灰色方磚地上留下斑駁的碎影。最初這紫藤并非在院門前，而在院落中。紀(jì)府原是一座三進(jìn)帶跨院的四合院，現(xiàn)只剩二進(jìn)院，面積不足原來的三分之一，所幸主體建筑尚存。

紀(jì)曉嵐尤愛院中這架紫藤，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中欣然寫道：“其蔭覆院，其蔓旁引，紫云垂地，香氣襲人。”在他之后，梅蘭芳、張伯駒等文化名人出于對紀(jì)曉嵐的崇敬，愛屋及烏，也對這株紫藤情有獨(dú)鐘。古藤可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每年五月，紫藤花開，紫云霞翠，兩百多年從不間斷，京城書畫名家便來此畫紫藤、賞紫藤。作家老舍也曾來此觀賞古藤，他第一次前來時，隔壁有一家晉陽飯莊，他便特意在飯店內(nèi)挑選了前院南窗前的一張桌子就座?？粗矍暗淖咸倩?，寫下“四座風(fēng)香春幾許，庭前十丈紫藤花”的詩句以記錄這馥郁的愜意時刻。

紫藤花開時節(jié)，如織的游人來到紀(jì)曉嵐故居，欣賞垂掛枝頭的碩大花穗，遙想當(dāng)年就是在這株紫藤花的蔭翳下，紀(jì)曉嵐抽著大煙斗，編撰后來流傳于世的《四庫全書》。微風(fēng)吹動，紫藤花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香風(fēng)四溢飄遠(yuǎn)。

這些曾伴于大家之側(cè)的百花，有的依然生長于今日，有的卻業(yè)已消失?；ㄖx花開，植物的生命終歸是有限的，然而因?yàn)橛辛嗣已攀炕ㄇ耙髟姷睦寺蜑榛〒]毫潑墨的偏愛，它們的蹤跡永遠(yuǎn)留在了一件件雅事和一部部著作之中，使今天的人們?nèi)阅苄岬侥请h永而悠長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