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淮北是四號溝煤礦一名采煤工人。
二十年前的一天早班,杜淮北從井下上來洗好澡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他騎著自行車往家趕,剛到礦門口,迎面看見工友良子騎著摩托車急馳而來。兩人相視一笑,便擦肩而過。
杜淮北到家后剛端起飯碗,聽見樓下有人喊他。原來是工友良子,一臉著急的樣子,杜淮北不知良子出了啥事。
進屋后,良子說他上個月曠了幾天工,區(qū)里讓他交三百塊錢押金。如果上班正常,一個月后押金如數(shù)退回,不交押金就不讓他上班。良子說他現(xiàn)在只有一百塊錢,還差兩百塊錢,剛才他到工人村借錢,找了好幾個工友,都說沒有。剛在礦門口碰見杜淮北,所以想向淮北借兩百塊錢。
杜淮北知道良子在工友們眼里是一個不誠實的人,愛占小便宜,說話不算數(shù)。這一點杜淮北能看得出來,不然,不會有人連兩百塊錢也不借給良子。
其實,良子這個人并非一點優(yōu)點都沒有,他在井下干活從來不裝孬。杜淮北以前在良子他們班組打支援時,經(jīng)常跟良子一個組干活,良子常對杜淮北說,干活不能蠻干,更不要違章干,不然早晚得吃大虧。正因為這樣,杜淮北對良子的印象一直不錯,人無完人嘛。
所以,良子這次登門借錢,杜淮北慷慨解囊??紤]到良子交過三百塊錢后還需生活費,杜淮北便借給他五百塊錢。
見杜淮北這樣,良子很激動,他說過兩天就還錢,如果不相信,他就把摩托車鑰匙留下來,說啥時候還錢啥時候再給他摩托車鑰匙。
杜淮北一笑:誰還能沒有個為難遭災(zāi)之事。
然而,兩天過后,良子沒有還錢,一周后,仍然不見良子的身影,一個月后,良子還是沒露面。
杜淮北的妻子有點沉不住氣了,她問杜淮北對良子了解多少。杜淮北說,都在一個單位上班,他還能少我這五百塊錢嗎?妻說,哪天你見到良子催催,杜淮北說現(xiàn)在不跟他一個班了,不好見面,等哪天見了良子,肯定得問他。
一個月后,杜淮北在井下見到了良子的班長,讓他捎話給良子趕緊還錢。班長一聽,當(dāng)時瞪大了眼睛,問杜淮北啥時候的事。
聽說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班長一跺腳:“淮北,你太實在了,你咋能跟良子這種人攪和在一起,良子騙了你,他一個月前就辭工不干了,你自認倒霉吧。”
杜淮北不相信,趕到區(qū)里一問,果然如此,良子那次借錢是為了辦辭退手續(xù),現(xiàn)在區(qū)里、礦上連良子一分錢都沒有了。
杜淮北氣得差點以頭撞墻。惱恨之余,杜淮北開始打聽良子的住處。幾經(jīng)周折,杜淮北終于打聽到良子老家的地址在淮水縣古城鎮(zhèn)某村。但是,杜淮北沒有去良子老家追要錢,他猜測良子以后會還錢的。
妻聽說此事后,一連幾埋怨杜淮北。杜淮北自知理虧,任憑妻子說,也沒有理由反駁。
一年過去了,良子沒有還錢。
兩年過去了,良子還是沒有還錢。
……
時間像四號溝煤礦西邊運糧河里的河水,不緊不慢地向前流淌著。
一想到此事,杜淮北心里就窩火,被騙的恥辱讓他心里時時有一種無名火。
一次,單位有個跟良子鄰村的工友告訴杜淮北,說前不久回老家時見到了良子,良子現(xiàn)在混得很不好,幾乎吃上頓沒下頓,說哪天帶杜淮北去問良子要錢。
杜淮北凄然一笑:“既然他都到這種地步了,能有錢還我嗎?”
那位工友義憤填膺地說:“你把他家的彩電抱來也行。反正不能白白借給他五百塊錢!”
杜淮北淡淡地說:“他不仁,咱不能不義,畢竟在一起工作過幾年,咋能為了五百塊錢而趕盡殺絕呢?”
十五年后的一個秋天,杜淮北到淮海市辦事,下午乘公共汽車返礦。半路上,杜淮北在座位上瞇瞪了一會,猛然被一陣喊叫聲驚醒。
杜淮北揉揉眼睛,看見幾名乘客正扯著一個人,聽了幾秒鐘才明白,那人原來是扒手,想在車上扒竊,沒想到還沒得手便被當(dāng)場抓獲。幾個人在車上狹小的空間,對扒手拳打腳踢。
杜淮北心說:“活該,這種人就該揍!”
末了,幾個人要把扒手送當(dāng)?shù)嘏沙鏊?。扒手一聽要進派出所,立即求饒,而且?guī)е耷弧?/p>
杜淮北一聽,愣了:“聲音咋這么耳熟?!?/p>
好奇心驅(qū)使杜淮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仔細一看,自己差點叫了起來,扒手不是別人,正是騙了杜淮北五百塊錢而消失了十五年之久的良子。
一見到良子,十五年來被騙的屈辱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杜淮北恨不能立即沖上前去,狠狠地扇良子一耳光,然后再踢幾腳,最后把他身上的錢全部掏出來。
然而,幾秒鐘后,當(dāng)杜淮北的目光無意間跟良子的目光相碰時,杜淮北的怒火慢慢熄滅了,他看到了良子的無奈,往昔在一起工作的情形在腦海里浮現(xiàn)。
杜淮北走了過去:“大家聽我說幾句,這是我以前的工友,懇請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別把他送到派出所……”
在人們驚異和良子驚詫的目光下,杜淮北掏出身上僅有的一百塊錢遞給良子:“良子,我就這一百塊錢了,你拿著,回去后好好生活,以后千萬別再這樣了。如果家里有啥困難,打電話告訴我,多了咱沒有,千兒八百的,還是能拿得出?!闭f完,杜淮北把手機號告訴了良子。
五年后,杜淮北調(diào)到了新區(qū)礦井沱河煤礦。
那天上午,一個年輕人找到了杜淮北,親切地喊他:“淮北叔,我是良子的兒子,現(xiàn)在綜采一區(qū),我爸聽說你調(diào)到沱河煤礦了,讓我來還您的錢!”說完,年輕人掏出了一疊錢遞給杜淮北。
年輕人說:“淮北叔,這是一千元錢,請您收下。我爸說二十年前借您五百塊錢一直沒還,一開始并沒打算還你。五年前,我爸在車上扒竊被發(fā)現(xiàn),差點進了派出所,多虧您出面解圍,又給他一百塊錢。當(dāng)時,我爸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氐郊乙院?,我爸用您給的一百塊錢做本錢,干起了販青菜的生意,一年后,買了摩托三輪車?,F(xiàn)在,我爸做水果生意。家里剛蓋了兩層樓房,還有一些存款。借您的錢如數(shù)還上,剩下的算是利息,請您一定收下。等段時間我爸要到礦上來,他要和您好好喝兩杯……”
杜淮北靜靜地聽著,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等你爸來到礦上,我非好好訓(xùn)他不可!”
蔡進步:安徽蕭縣人。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淮北市烈山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作品散見于《小說月刊》《陽光》《天池小小說》《喜劇世界》《小小說大世界》《微型小說選刊》《幽默諷刺·精短小說》《金山》《華文小小說》《羊城晚報》《中國煤炭報》《內(nèi)蒙古日報》《安徽日報》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