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生活背景下，生物識別技術因其準確性和便捷性得到大力推廣，自然人的生物特征識別尤其是人臉識別技術廣泛應用在金融、消費、公共交通、通行、安防等各個領域，在給日常工作生活帶來了便捷的同時，相關數據信息在采集、存儲、流轉以及再現等環(huán)節(jié)的風險隱患也隨之暴露，雖然相關立法不斷完善，但“臉面”下的法益保護依然任重道遠。

刷不“刷臉”的原則界限

2024年12月4日，“亮劍浦江·2024”消費領域個人信息權益保護專項執(zhí)法行動總結暨交流研討活動在上海舉辦。此次專項行動中明確提出了公共場所“不刷臉為原則、刷臉為例外”的攻堅目標，對全市600余家商超門店、6300余家酒店、1200余個游泳館及健身場所、2900余個公共廁所已完成“強制性”“濫用化”刷臉的自查整改。而這次專項行動也為治理濫用刷臉提供了“上海經驗”。

從消費者權益保護角度而言，消費過程中個人信息安全有沒有得到保護，直接關系到人民群眾的幸福感、獲得感和安全感。但一段時間以來，立法、司法并未對生物特征識別數據的收集、處理、流通、開放、共享等過程作出明確規(guī)定，諸如“刷臉”的適用范圍、適用原則等也存在爭議，禁止性規(guī)定的缺失更讓人臉識別技術濫用。諸如前幾年的杭州野生動物世界人臉識別“第一案”，又如中央電視臺“3·15”晚會曝光多家知名企業(yè)在門店內安裝攝像頭，竊取消費者人臉信息以幫助門店精準營銷，“戴頭盔看房”等新聞，反映了公眾對人臉識別信息保護的迫切需求。

相關情況在立法、司法的變革推動下得以改善。2021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關于審理使用人臉識別技術處理個人信息相關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明確濫用人臉識別技術屬于侵害自然人人格權益。8月2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表決通過，要求公共場所采集個人圖像、身份識別信息只能用于維護公共安全目的。2022年7月，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以下簡稱國家網信辦）依法對某網約車平臺處人民幣80.26億元罰款，對兩名負責人各處人民幣100萬元罰款，其原因就是某網約車平臺過度收集乘客人臉識別信息1.07億條。

相應的國家標準也不斷健全。2022年10月，國家市場監(jiān)督管理總局、國家標準化管理委員會發(fā)布《信息安全技術人臉識別數據安全要求》（GB/T41819-2022），規(guī)定了數據處理者開展人臉識別數據處理的安全通用要求，進一步明確了收集、存儲、使用、傳輸、提供、公開、刪除等處理活動的安全要求。

2023年8月，國家網信辦公布《人臉識別技術應用安全管理規(guī)定（試行）（征求意見稿）》，明確提出最少使用、遵循自愿、最小存儲的要求，不僅回應了人臉識別技術濫用等問題，對人臉識別技術應用進行規(guī)范，也為保護個人信息權益及財產權益、維護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指明了方向。

近日，國家網信辦、公安部聯合公布《人臉識別技術應用安全管理辦法》，自2025年6月1日起施行。

此次“亮劍浦江·2024”行動對推動有關原則在現實生活應用落地具有標志性意義。行動中所確定的“不刷臉為原則、刷臉為例外”“收集端總體減量、存儲端確保安全”的總體目標以及“為公共安全所必需”“有法律依據”“做到單獨告知”三大原則，公共場所人臉識別設備做到最大可能“退”、最小范圍“用”、最小范圍“存”等舉措都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硅膠人臉的改頭換面

2024年上半年，在上海、江蘇徐州等地發(fā)生多起嫌疑人頭戴硅膠人臉面具，偽裝他人入戶偷盜的案件，以往只能在影視劇中看到的“易容術”走進現實。據警方綜合分析，近年來利用硅膠面具、假發(fā)、頭盔等道具，精心偽裝后進行犯罪的案件呈現上升趨勢。

此類硅膠人臉面具一般是由特種硅膠或類似材料制成，原本多用于電影、電視劇或舞臺劇化妝，也有部分用于晚會娛樂。隨著3D打印技術和材料技術的發(fā)展，硅膠人臉面具的精細化水平、逼真程度越來越高，甚至能夠騙過現實中的部分門禁系統。在網絡技術的美化、修復助力下，制作出來的視頻更可謂以假亂真，因此很容易成為偽裝、掩飾作案的工具。

硅膠人臉面具的不當運用，不僅可能會侵犯他人的肖像權，還可能帶來其他一系列潛在危害。一方面，不法分子以此作為偽造身份、逃避監(jiān)控識別的方式；另一方面，不法分子還可能以此冒充他人身份，通過騙過門禁、攻破手機、盜刷賬戶等方式進行犯罪。

硅膠面具的精細化定制，讓泄露的人臉信息有了實體化再現的可能，加之配套的身份信息、賬戶信息等敏感數據泄露，很可能疊加出更多新型犯罪。當前硅膠面具在電商平臺不難獲取，有不少商家還額外提供“個性定制服務”，只要提供正臉、兩邊側臉的清晰照片，一段360度肩膀以上的清晰視頻，就能“保證還原度達到95%以上”。

正是這種“實體換臉”的高度風險，提醒我們必須強化平臺和行業(yè)的監(jiān)管，尤其是對高度仿真、精細制作硅膠人臉面具行業(yè)應從標準、制度方面進一步規(guī)范，無論是對上游的人臉信息來源，還是對下游的私人定制客戶，都要加強備案審核、流向登記，實現全流程可追溯。

“竊臉”之害

如果說硅膠人臉是“手工制作”，那AI換臉就是技術生成；前者可能是一對一定制，而后者則可能是批量生產，相比之下具有更強的傳播力和影響力。一些AI換臉的犯罪行為在全球蔓延，甚至引發(fā)部分國家和地區(qū)恐慌。

2024年5月21日曝光的“首爾大學版N號房”事件中，兩名嫌疑人涉嫌利用女校友的畢業(yè)照片和社交媒體照片，非法合成淫穢視頻，傳播到一款加密即時通信軟件上的聊天房中，邀請具有“變態(tài)性癖好”的人參與。同年8月，韓國再次曝出采用新犯罪手段的“Deepfake”（深度偽造技術）事件，涉及未成年女孩，成為新型N號房事件，這也讓韓國女性陷入“AI換臉恐慌”。

國內也有類似的犯罪行為。2024年6月，警方破獲了一起利用AI技術“一鍵去衣”違法獲利的案件。據犯罪嫌疑人白某供述，其用人工智能軟件對他人圖片進行深度偽造，在某社交軟件上共向351個人販賣過其深度偽造的近七千張淫穢圖片，最終白某因涉嫌販賣淫穢物品牟利罪被提起公訴。類似偽造不雅照、不雅視頻用于敲詐勒索等案件也屢見不鮮。央視3·15晚會上也曝光了使用“AI換臉”進行詐騙的行為。據此前媒體調查，60%的受訪者表示憑肉眼辨認不出AI換臉視頻。

刑事犯罪之外，通過換臉、換聲等方式侵犯肖像權、著作權、個人信息權益等民事權利的案件也并不少見。2024年6月，北京互聯網法院對該市首例“AI換臉”軟件侵權案一審開庭宣判，被告某科技公司未經廖女士和吳女士授權，將其出鏡視頻去除人臉信息后，用作“換臉”軟件的付費模板。法院認為，被告公司此舉構成對原告?zhèn)€人信息權益的侵害，一審判決其向原告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和經濟損失。

換而言之，在缺乏有效規(guī)制的情況下，民眾的一張“人像照片”、一段“人物視頻”，都有可能成為被竊取、偽造的對象，甚至還可能成為不法分子犯罪的新手段和新工具。

正因為此，人臉數據處理屬于生物識別信息這一敏感個人信息的處理，關涉?zhèn)€體重大利益。對其使用應秉持“嚴防風險，積極保護”的原則，對平臺、軟件應進一步強化合規(guī)引導，嚴格遵循好《互聯網信息服務深度合成管理規(guī)定》《信息安全技術個人信息處理中告知和同意的實施指南》等規(guī)定，對違法犯罪行為應進一步加大打擊力度，從而守護好你我“臉面”下的權益。

（本文作者系江西省新余市紀委監(jiān)委宣傳部副部長）